那人来得悄无声息,连耿清河都没有注意到对方是什么时候靠近的。
用“人”来形容都不太妥当。
它身处阴影中时,还能朦朦胧胧地看见身上茂密的羽毛和刚刚收起来的翅膀。但当这只鸟妖踱出黑暗,在那微不足道的光亮下露了面,覆盖在脸上的绒毛已然尽数退去,原本长长的鸟喙也只是一闪而过,真正映入眼帘的,是名与人类别无二致、年轻貌美的女子。
可亲眼见过了她变身的全过程,在场的人谁也不会傻到觉得对方有多无害。
似乎是了然他们的警惕,她吃吃地笑着,用拖曳着的长袖遮住自己的下半张脸。
“柚姐,”耿清河牙齿直打颤,“我我我刚才看到她好像不止一个头”
虽然鸟身的模样只是闪过了一瞬,他是决计不会看错的,这化成人类的妖怪不止一个脑袋。他没数清个一二三四,但粗略一看,感觉单是头就足足有八九个。
慢着。
听到他的描述,林柚眼皮一跳。
“姑获鸟。”她低声说。
又名鬼鸟,夜飞昼藏,盖鬼神类,穿上羽毛是鸟,脱去羽毛就变成女人的模样。其所居处必有磷火,即所谓小雨暗夜里之夜鹭光也。
也有说法称是另一种叫“鬼车鸟”的鸟类的起源,所以跟那种鸟一样有九个脑袋也不奇怪。
没想到他们是误打误撞地进了这家伙的巢穴。
或者说,是对方不知道为什么收集来了骷髅头的剩下那点骨头,结果把他们也引到了这里。
那用衣袖掩住嘴角的女子轻轻柔柔地一笑,默认了她的话。
“不对啊。”
耿清河来回看了两眼,仍然有点摸不清状况,他茫然道“你既然是鸟,为什么要在这里搭窝,不应该在树上”
姑获鸟“”
“我乐意”她显然脾气不太好,一句话就激得不见一点方才刻意表现出的高深模样,气急败坏地喊叫起来,声音宛如嘶哑的鸟鸣,“我乐意在哪做巢就在哪做,管得着吗你”
要论怒火中烧,可还有个家伙更生气,骷髅头的嗓门扯得比她还高“这这这、这就是你用别人骨头搭巢的理由”
听到它的话,姑获鸟反而冷静下来,待看清说话的还只是块挂在别人包带上的头盖骨,她更是从鼻子里哼笑出一声,鄙夷之意溢于言表,
“哎哟,是你的啊对啊,谁让我捡到了呢,这么结实还能用来当架子,我捡来的我为什么不能用”她嘲讽道,“现在也晚了,我做的巢可是最牢靠的,全都粘在一起,想都别想要回去。”
话音未落,姑获鸟一怔。
奇怪,他们边上什么时候多了个人
人类的夜视能力平庸,她可是看得清清楚楚的,明明前一秒那女孩边上还是空空荡荡的,后一秒就凭空出现了个上肢和锁骨处都被替换成了金属物、皮肤晒得黝黑的人类男子。他面上带着有点为难的浅笑,习惯性地抚摩着前额的刺青,看向身边的“鸟巢”。
姑获鸟转念一想,又有点嗤之以鼻。
管它呢。
她眼馋地看向那个新出现的人类锁骨和手肘处的金属部件,恨不得现在就扣掉它们。
她今天不仅不还“支架”,还要把他们全都留下来,扒了皮抽了骨头还有这些金属。有了这些,她之后一定能把鸟窝搭得更加漂亮
“你确定不还”姑获鸟还沉浸在美滋滋的幻想之中,就听林柚笑吟吟道,这才猛然回过神,“那我们就自己动手了”
“动就动。”
姑获鸟冷笑道“我挑的全是最结实的树干,搭了足足大半年,区区人类,还想拆我的巢”
该隐“”
他很理解这份自信,但是再结实的树干,也禁不住发霉啊。
姑获鸟站得远,瞧得不甚清晰,这里可是看得一清二楚的只因有上帝所下的惩戒在,天克植物的他只是站得近了点,霉菌就飞速地窜上了每根搭在一起的枝丫,在上面肆意地生长蔓延。才不过短短数秒的时间,铺在最里面的树叶已经尽数烂掉了,它们溃烂得不成样子,还隐隐地散发出怪味,姑获鸟心目中最结实的巢穴只剩下了个摇摇欲坠的空壳。
他默然地轻轻推了一把。
轰然一声
在姑获鸟骤然僵硬的自信笑容间,她辛辛苦苦搭了大半年的鸟巢
彻底散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