拉妮娅还不知道自己的举动全部被提姆看到了, 他们本来就很少交流, 因此她根本没有察觉到之后的一路上, 提姆沉默得有些不同寻常。
等回到家, 她和阿尔弗雷德聊了两句, 就匆匆跑回房间,坐在床上, 掀起裙摆,把因为口袋放不下所以用发带绑在大腿上的枪解下来——丝绸发带根本承受不来枪支的重量, 刚才一路上她都觉得枪在往下滑。
自从在纽约定居之后,拉妮娅就没有怎么碰过枪。为了方便, 她经常会收起黑雾, 所以弥斯特携带枪支也没有意义,只是偶尔才有机会摸到枪,大多也只是普通的制式手.枪,对于经手过无数极端暴力的凶器的弥斯特来说, 也就是勉强用用的样子, 根本不能让她多分去一个眼神。
纤细的手指握住枪柄,枪身的重量让拉妮娅手腕微微一沉, 她的眼神却没有多少变化,沉静的幽蓝眼眸凝视着手.枪,眸光微微流转。
女孩柔白细腻的指尖拂过冰冷的枪管,一寸寸向下描摹, 微微屈起的手指纤细得像是葱兰,然而倏地, 她的手指弹奏钢琴一般跃动起来,看不出她如何动作,黄澄澄的子弹噼里啪啦掉出来,跌落在被面上。
枪口陡转,拉妮娅注视着眼前的虚无,扣下扳机。
想象中的子弹呼啸着离膛,带着巨大的动能命中目标,她的发丝被动作带动的风掠起,在空气中划出凌厉的轨迹,一瞬间,柔弱与锋锐在她的身上融为一体,对比既鲜明又充满张力。
房间里悄无声息,子弹依旧陷在柔软的被面里。
过了很久,拉妮娅慢慢放下枪,低头看着手里的武器,指腹轻轻摩挲着金属,贴近了自己的胸口。
她发了会呆,忽然神情一动。
和上次沉睡了许久不同,仅仅几个小时,拉妮娅就感知到了黑雾中的那一半意识正在缓慢苏醒,并且按照她的想法,正在接近韦恩庄园。
这样就可以把枪送回去了。拉妮娅想。
她这样想着,把枪重新藏好,从床上跳下来,轻手轻脚离开了房间,打算去主宅外悄悄等弥斯特。
主宅里很安静,提姆回来之后就不见踪影,不过拉妮娅已经习惯了。她扶着楼梯,慢慢数着楼梯级数,正要拐过拐角,忽然听到了客厅里低低的声音,似乎是布鲁斯回来了,正在把脱下的外套递给阿尔弗雷德。
"看你的表情,我恐怕今天你过得并不怎么有趣。"阿尔弗雷德说,"你给了自己太大的压力。"
拉妮娅下楼时没有穿拖鞋,她的角度又正好在楼梯的阴影里,因此两个人都没有注意到她,继续说了下去。
"一个魔鬼还称不上压力。"布鲁斯说。
"我说的不是魔鬼,少爷,"阿尔弗雷德说,"我在说拉妮娅小姐。"
这句话让布鲁斯沉默了一瞬间,没有说话。
哥谭是个残酷的战场,韦恩家没有孩子,每个人过早地成为了战士,他从他们的身上看到自己的伤痛,所以他选择了他们,他带着罗宾战斗在生死的边缘,却不知道自己所做所为到底有多少能称得上正确。
迪克,杰森……他们每一个都渴望过他的信任,但每一次,他们都会失望。
而拉妮娅和他们每一个都不一样。
她纤细而脆弱,没有自保能力,是他准备过普通人的生活后想要拥有的那种孩子……可她却已经经受过了更多的痛苦。
不止一次,布鲁斯会忍不住想,拉妮娅知不知道这些。
这需要经过训练的眼睛和丰富的经验才能察觉,或许其他人都没有注意,但布鲁斯经常不经意地观察餐桌上的那个小姑娘。她对很多话题都不感兴趣,她的眼睛似乎总是在看某个旁人无法触及的世界,她坐在一米之外,却像是在遥远的虚无里,沉默无声地观察着他们。
偶尔地,布鲁斯会觉得拉妮娅已经感觉到了他们之间有一个共同的秘密,这让他们和她分别处于两个相互隔绝的世界里,这让她永远无法融入他们。但是她并不在意。
可这是因为她不知道她为什么没有选择的权利。
拉妮厄斯.韦恩本来应该有选择的权利,她已经证明了自己拥有那个资格,如果她只是个街头的普通女孩,她大概已经被他收养,接触到他为之奋斗的事业,作为披风的继承者之一,追随在他的身后。
"我能问你关于拉妮娅的事吗?"他说。
迎着清冷的月色,布鲁斯低声问:"你觉得拉妮娅会想知道她的来源吗?"
——但是拉妮娅没有选择。
早在发现拉妮娅时,布鲁斯就拿到了她的体检报告,康斯坦丁的解释只是解答了他的部分疑问,在那之前,他就知道拉妮娅的身体情况有多古怪。
畸形中的畸形,不洁中的不洁,她生来就是残缺不全的,哪怕现在她不再重病缠身,她也不可能拥有健康的身体。
她就像是在培养罐里长大的实验产物,每一个器官的使用时长都不超过四年,而且还在不断奔向衰竭的结局,如同经历过雷霆摧毁后焚毁殆尽的死树在废墟上重新生长出脆弱新芽,无法经历任何风吹雨打。
有些人生来就不适合成为战士,如果说普通人是逐渐成型的瓷土,还有成长的空间,拉妮娅就是烧制完成的瓷器,没有任何可锻性,别说严酷的训练,一点磕碰都会毁掉她。
"你也看了她的体检报告,对她来说……活着都很艰难。"他说。
"我……不确定,"阿尔弗雷德说,"拉妮娅小姐很特别,但我想如果你愿意告诉她,无论她会不会因此对你产生怨恨,都比你独自揣测从而对自己进行精神施虐来得更好,少爷。"
他叹了口气:"但你不会告诉她真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