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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天湖山训练结束后,李云龙被任命为副军长,由于军长彭志患了肝炎长期住院治疗,李云龙成了代理军长,主持军里的工作。军政委孙泰安和李云龙是老熟人了,红军时期也是四方面军的。军参谋长田保华也是熟人,抗战时期是新四军五师的,都是老战友了。

这个新搭的班子相处得很融洽。李云龙厉兵秣马准备再攻金门,他认为这次他有绝对的把握,只要有足够的船只和炮火支援,他一个军拿下金门是没问题的,等拿下金门,下一个目标当然就是台湾了,现在要做的就是加紧训练部队进行登陆作战和准备船只。

此时,朝鲜战争爆发了。

首批志愿军入朝作战,四大野战军都抽出一些精锐部队入朝。集结在福建沿海准备参加台湾战役的三野部队,也被调走了三个军。再攻金门的作战任务被取消。

李云龙为自己的部队没能参加入朝作战感到大为恼火,他跑到军区闹了几次,说是去请战,其实纯属无理取闹。他先是把别的部队贬得一无是处,然后借机抬高自己的部队,意思是,领导有眼无珠,不识真货,既然金门和台湾都不打了,那还要他李云龙蹲在这里干什么?反正上级也看他不顺眼,不如派他去朝鲜作战,省得在这里闲出事来,只要上级同意,他拍拍屁股就走,绝不多待一分钟,降级都没关系,他宁可指挥一个师或一个团,关键是要有仗打才行。

这么闹肯定没好处,上级都烦他了,每次都是一顿批评,弄得他灰头土脸的。在这期间,田雨来过几次信,当时正赶上他心情不好,手头又懒,所以就没回信。田雨那边似乎也生气了,索性不再写信。

攻金战役虽然取消了,可是事情却一点儿不少。本来国民党军队已成惊弓之鸟,可朝鲜战争爆发后美国的第七舰队开进台湾海峡,金门守军立刻又来了精神,摆出一副要反攻大陆的姿态,福建沿海的气氛又紧张起来,部队进入了一级战备。不管国民党军敢不敢反攻,准备工作还是要做的,事情千头万绪,永备火力点,炮阵地的构筑,粮弹的运输和储存,兵力的配备,海滩上要设置大量的防登陆障碍物,李云龙忙个不亦乐乎。

那天李云龙正在军部作战室和参谋长田保华带着一群作战参谋研究反击方案,就听见警卫员小陈在门口大喊:“副军长,您看谁来啦?”

李云龙抬头一看,竟是田雨走了进来,他一时愣住了。

田雨穿着一身半新的列宁服式女军装,胸前佩着解放军胸章,头上戴着缀着八一红星的无檐军帽,乌云似的长发披散在肩头,冷冷的表情仍遮盖不住全身洋溢着的青春妩媚的气息。

李云龙当时脑子里塞满了火炮口径、弹药基数、炮群配置之类的数据,他看到田雨半天没醒过味来。作战室里的军官们都看傻了,这些刚从战争硝烟中走出来的军官从没见过这么美的女人,早听说副军长娶了个漂亮老婆,今天算是开眼了,果然是天姿国色。等李云龙明白过来这是自己的妻子时,他浑身上下“轰”的一声像点燃了一把火,长时间的思念和被压抑许久的欲望交织在一起,使他难以自抑。他看看四周,便极不客气地说:“喂,都直眉瞪眼地看什么哪?有能耐自己也娶一个。现在大家是不是都回避一下,总不能就这么看着我们两口子亲热吧?”

军官们轰地笑了,参谋长田保华挥挥手说:“笑什么?都出去。”

他凑到李云龙耳边小声说:“你就伤天害理吧,傻大黑粗奔四十岁的人了,愣敢娶这么个水葱似的小媳妇?也不怕把人家压坏了。”

李云龙心里很得意,嘴上还得假谦虚几句:“不好意思,拿不出手呀,没办法,我老婆说啦,咱要不娶她就上吊寻短见,你说,咱老李是那不负责任的人吗?”当然,他这也是小声说的,没敢让田雨听见。

李云龙平时住在作战室隔壁的一间小宿舍里,和作战室之间有个小门连接。他等所有人都出去后,冲上去一把把田雨搂在怀里,拥进宿舍。他喜不自禁地说:“好老婆,你真给咱长面子,没看见这些家伙都看傻了?”

田雨由于李云龙没给她写信,心里有气,便拼命挣扎。李云龙哪管这些,他的两条胳膊像钢浇铁铸似的死死箍住田雨柔软的身子,田雨挣扎了一会儿,心里的气也渐渐消了,身子也开始瘫软了,好像融化在李云龙的怀里了。

李云龙又粗又硬的胡楂儿像锋利的钢锉,扎得田雨娇嫩的脸生疼。田雨也顾不上这些了,心中的不快在丈夫火热的激情面前,早化作满腔柔情。她仰起脸,喘息着拼命地亲吻李云龙的脸颊,嘴里喃喃自语着:“你这没良心的家伙,为什么连封回信都没有?你心里还有老婆吗……”李云龙哪里还顾得上说话,他像久旱的土地,渴望甘霖的滋润,如火的激情在燃烧。一阵熟悉的战栗闪电般掠过全身,他把田雨一下子扔在脏乎乎的床上,哆哆嗦嗦地解着田雨的军装扣子。

田雨突然觉得不对,她吃惊地说:“该死的老李,你要干什么?这是什么地方?让人家听见像什么话?你放开我……”

李云龙的手在忙着,嘴里说着:“这是我的军部,这是我的家,谁也管不着我在家里和自己老婆亲热……”

田雨停止了挣扎,她闭上眼睛,嘴里叹息道:“真不知哪辈子欠了你的,你这冤家……”

这座临海的城市有很多别墅式的小楼,建筑风格迥异,表明这座城市有着较长的殖民地历史。1949年国民党军撤退后,这些小楼都被新政权接收了。李云龙和田雨的新居便安在这里。分给李云龙的这座小楼是个灰色墙壁、陡直倾斜屋顶的哥特式建筑,瓦楞铁皮做的屋顶涂着砖红色的油漆,凹凸不平的外墙上爬满绿色的常青藤。一层有个大客厅,地板是樱桃木做的,光可鉴人,落地式玻璃窗可直望大海,英式壁炉上放着银制的维多利亚时代风格的蜡烛台,客厅中央摆放着真皮沙发,地毯是带有西亚情调的土耳其货,客厅里还有一架德国霍夫曼牌的三角钢琴,壁炉上方还挂着一幅俄罗斯画家列维坦的风景画复制品。

田雨走进小楼第一眼就喜欢上这幅油画了。画面上表现出浓郁的19世纪俄罗斯的田园风光,那茂密的、色调斑斓的白桦林似乎在秋风中飒飒作响,林间空地上绿草如茵,野花绚丽,清澈的小溪在静静流淌,一段枯死的树干横卧在溪旁。田雨被这幅画表现出的淡淡的忧郁和安详、静寂的氛围所深深打动,她久久地站在画前不肯离去,伟大的列维坦竟能用色彩调制出那种难以言传的、若有若无的、淡淡的俄罗斯式的忧郁,田雨感到自己的心被这幅优美的油画紧紧抓住了。

为这幅油画,田雨和李云龙之间爆发了第一次争吵。

李云龙的感受和田雨正相反,当他第一次走进小楼时,就觉得这幅画很不顺眼。他平生没见过油画,他像中国所有农民一样有着浓厚地域性的艺术品味和审美观。他喜欢年画和剪纸。在他看来,过年时炕头上挂幅杨柳青年画,上面有个穿红肚兜的大胖小子抱条大鲤鱼,再写上几个字年年有余(鱼),窗户上再贴上五谷丰登、喜鹊登枝图案的剪纸,那才叫美,看着就那么喜兴,他也会像田雨看油画那样,深深地被艺术的魅力所打动。

李云龙一屁股坐进沙发里,旋即又蹦了起来,松软的沙发把人的身子都陷进去了,使他感到极不舒服。他换了个地方坐在沙发的扶手上,忽然又觉得脚上奇痒,他患脚气不是一年两年了,于是他脱下鞋袜开始抠起脚来,一双汗脚摆脱了鞋袜的束缚,开始把浓郁的气味散发到空气里。正在欣赏油画的田雨被这种异常的气味拉回了现实中,她皱着眉头看看正在旁若无人抠脚的李云龙,心里暗暗惊讶,自己怎么以前没发现他有这种粗俗的嗜好?但她什么也没说,只是打开了窗子。

其实,她和李云龙在一起生活的时间,总共只有三天,三天时间能发现什么呢?浑然不觉的李云龙哪里知道田雨的内心感受,他一边抠脚一边对油画进行评论:“这洋画儿一点儿也不好看,啥内容也没有,不就是树林子和草地吗?哪儿的农村没草地和树林?要不说资产阶级腐朽呢,还真不假。”

田雨听着不入耳,便不满地说:“老李,你不懂画就别乱评论,这可是名画。”

李云龙不屑地说:“什么破画?当年红军打土豪,从地主老财家搜出几张画儿,是那种边上带轴能卷起来的画。我问地主是什么画,地主说是明朝一个叫……什么的画家画的,对了,那画叫泼墨,就是把墨往上泼的意思。后来那几幅画被我们擦了屁股,连擦屁股都嫌硌……”

田雨懒得听他胡扯,便扭头上了楼。

李云龙背着手在客厅里转了一圈,发现不顺眼的东西还真不少:那火炉子怎么修在墙壁上?这个叫钢琴的玩意儿也太占地方了,咱一个带兵打仗的老粗要它干啥?当饭桌嫌矮当凳子又嫌太高。他吼道:“小陈,找几个人把这玩意儿给我搬出去。”

小陈问:“搬到哪儿去呢?扔到大街上?”

“随便,愿意交公就交公,要懒得搬,劈了当柴火烧也行。”

实心眼儿的小陈当然懒得搬,这玩意儿也太重了,他找来斧子就准备劈钢琴,正巧田雨从楼上下来,一见小陈高举着斧子不由大惊失色说:“小陈,你疯了?这是钢琴,很贵重的。”

小陈一听是贵重玩意儿,忙收起斧子问李云龙:“怎么办?”

田雨说:“老李,我喜欢这钢琴,咱们留下它好不好?”

李云龙哼了一声说:“真是小资情调,好啦,好啦,你愿意留就留下吧。”

田雨突然又发现那幅油画不见了,墙上换了毛主席、朱德的像,她忙问:“油画呢?”

李云龙没好气地说:“扔了。”

田雨急了:“我喜欢这画,你怎么不征求一下我的意见?我毕竟还是这个家的女主人吧?”

李云龙像不认识她似的仔细看看她,语重心长地说:“小田呀,我要批评你了,你的思想不大健康哩,你看你喜欢的东西,又是钢琴,又是什么油画,哪样是劳动人民喜欢的?”

田雨也生气了,她不客气地打断李云龙的话:“你少扣帽子,谁规定的劳动人民就不能喜欢钢琴、喜欢油画?这是文化,劳动人民也要掌握文化。谁像你,自己没文化,也不许别人有文化。”

李云龙大怒:“我从小就是穷孩子,家里穷上不起学,就这么点儿文化还是部队上学的,咱是泥腿子,就是没文化,怎么样?就是因为穷才革命,才造反,共产党的天下就是靠我们这些没文化的泥腿子打下来的。国民党的将军倒是有文化,又是上大学又是外国留学,管个屁用,还不是被我们这些泥腿子赶到台湾去了?你嫌老子没文化,早干啥了?不愿意给泥腿子当老婆就滚……”

小陈一看吵了起来,忙拉住李云龙的袖子小声劝道:“首长,你消消气,嫂子不是这个意思。”

李云龙一甩袖子吼道:“你少管闲事,这是原则问题,要不及时纠正,将来这个家还不出个反革命?”

田雨二话没说,扭头就出了门。她在院子里捡起那幅画,紧紧抱在胸前,眼泪不停地滚落下来,她第一次发现自己倾慕的英雄竟是这样粗暴,这样蛮横,这么缺乏教养。天哪,他总算是露出了本来面目。

她感到一阵悲哀,一阵绝望。

李云龙发完火觉得心里有一口气还堵在那里。他最近心情很恶劣,不顺心的事多,总想找谁干一架,由于找不着对手,这口气便窝在心里发泄不出来。其实他心里明白,这是没仗打憋的,二十多年来都是打仗打过来的,猛地进入和平时期还真憋得难受。他余怒未消地回到军部,在门口碰见军后勤部长陈智文。陈智文一见代军长就跟上了他,向他汇报说后勤部刚刚接收了一列从后方发来的弹药列车,刚把弹药卸进库里,军区又打来电话,说这批弹药发错了,本是应该发给L军的,列车在徐州编组时被一个军运参谋搞错了。

军区命令把这批弹药用汽车运到几百公里外的L军,总数有20万发。李云龙正烦着,听到这些便骂了起来:“娘的,该枪毙了那个军运参谋,他是吃干饭的?既然弹药都进了库,再搬出来运走不是瞎折腾吗?我看咱们自己留下得了,给谁不是给?”

陈智文说:“军区的命令谁敢不执行?即使要留下,也得有个说得过去的理由吧?”

李云龙正待发作,突然防空警报响了,他抬头望去,见四架从台湾起飞的美制FB-26蚊式战斗轰炸机从上方掠过。这些日子,几乎天天有空袭,由于解放军的空军刚刚组建还无法参加实战,加上刚入闽的三野部队高射炮极少,防空力量几乎是零,部队吃够了台湾空军的苦头。

李云龙望着从头上掠过的敌机,目测着敌机的飞行高度,脸上突然阴转晴,他招呼参谋长和作战部长到会议室开会,然后对陈智文说:“你先回去,弹药先不要运,等候我的通知。”

后勤部长狐疑地搔着头皮,不知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两天后的一个上午,台湾桃园机场起飞了四架FB-26蚊式战斗轰炸机,由空军少校林志雄带领编队。他们的任务是沿大陆海岸线进行例行侦察轰炸,一旦发现重要目标,立即予以摧毁。林志雄少校的飞行编队在金门岛上空转了一圈,机翼下蔚蓝色的大海中的金门岛呈哑铃状,东西方向粗,中部细,就像哑铃的握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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