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夏国。
光武二年。
二月底,春寒料峭,这日一早更是淅淅沥沥的下起了小雨。
早膳过后,展欢颜就换好了衣裳,独自站在廊下听雨。
雨丝连绵成犀从苍茫一片的天宇间飘落,顺着屋檐滴滴清脆的打在门前的石阶上,不多时就在院子的低洼处积成了一汪的湖泊。
彻骨的冰冷,无尽的黑暗。
冰凉凛冽的潭水从四面八方席卷而来,将她身体里最后的温度一丝一丝的抽离掠夺,直至最后,置身寒冰地狱,永不超脱。
三年了,她重回这个世界已有三年之久。
但是每逢遇到了下雨天,还总是能够清楚的觉到当年她被展欢雪推落深潭时候那种感受。
“大,这一大早的风凉,您到屋子里等吧。”一个婆子捧着件半厚的红色斗篷从屋里出来,在背后给她披在肩上。
语气之中讨好有之,却不见恭敬。
“不了,我就在这里站一会儿,张妈妈你去忙吧,不用管我!”展欢颜道,收回目光看了那婆子一眼。
十六岁花样年华的少女,眉目之间还存留着一些不及褪去的稚气,但少女的眼波却是雪亮清澈,带一种仿佛是与生俱来般波澜不惊的宁静。
母亲裴氏去世之后,父亲续娶了江氏为正妻。
从小到大,父亲一直都对她漠不关心,更在她七岁生天花的时候将她送到了城外的庄子上,美其名曰“养病”,实则却是流放在外,眼不见为净。
只不过碍着外祖一家的面子,在饮食起居上倒是不敢苛待了她,仆婢成群,锦衣华服。
当然了,这庄子里里外外的下人也都经过了全盘清洗,无一例外全是江氏安排的人,而她母亲陪嫁过来的心腹则是在母亲身后全数被打发变卖了出去。
换而言之,在整个展家,她从来不过一个提线木偶,能在外面的庄子上住着不用天天去见江氏那些人的嘴脸,反而逍遥自在很多。
展欢颜不肯进去,张妈妈也就不再多劝,转身进了后堂——
这几年这大性子越发的平和安静下来,叫人不好琢磨。
展欢颜在廊下又站了有一炷香的功夫,就见外院的刘管事披着蓑衣从院外快步走了进来。
“大,马车套好了,可是这会儿刚好雨势又大了些,城外这边的山路怕是不好赚咱们是不是再等等,说不准一会儿天气会好些?”刘管事问道,擦一把脸上的雨水。
还不及展欢颜说话,张妈妈已经闻讯从屋里出来,径自往门口一站,扯着嗓子道,“夫人交代过了,今儿个是黄道吉日,一定要让今日回府,图个吉利。这要是耽误了行程,夫人若手罪下来,咱们谁能担待的起。”
黄道吉日?这样的天气,的确是个难得好日子呢!
展欢颜心里冷冷一笑,面上却是不动声色。
“可是这一段的路,确实是不好赚这万一路上有个好歹——”刘管事还是有些不放心。
“大金尊玉贵的身子,自然有神仙老爷庇佑,能出什么事?了不得就叫下头的人赶车的时候多注意着一些。”张嬷嬷不悦道,“明儿个立春,又赶上侯爷的寿辰,如果大不能及时回去,你担得起这个责任吗?”
早前在江氏身边的时候,她是江氏的两个陪嫁过来的婆子之一,在江氏身边很得信任也很有地位,否则江氏也不会放心让她在庄子上看着展欢颜了。
刘管事并不敢十分违逆张妈妈的意思,但想着这天气,心里也着实着急,就带一点乞求之色朝展欢颜看去。
“既然是母亲的意思,那便就照张妈妈说的做吧。”展欢颜道,缓缓露出一个笑容,“一会儿路上小心着些也就是了,横竖路程上也不是太远,应当是赶得及在天黑之前回府的。”
“是,大!”得了她的话刘管事这才稍稍定了心,转身到院外去招呼了几个小厮进来帮忙搬行李。
展欢颜也不去管,径自出了门。
大门口的马车已经套好了,一大两小,外加几辆搬用行礼用的敞篷车,上面盖了厚厚的油篷皮子防雨。
“大上车吧!”大丫头香梅和香雪走过去帮着打开了车门。
展欢颜站在门口的台阶上偏头看了一眼那辆笨重而华贵的马车,却是一动未动。
张妈妈等了片刻,忍不住催促道,“大,时辰不早了,咱们应该启程了。”
“好!”展欢颜一笑,唇角笑容如三月桃花般骤然盛开,转而对身后捧了个长方形锦盒的小厮道,“把东西交给香梅带着。”
两个丫头接了,捧着那锦盒先行爬上车去安置。
张妈妈刚要引着展欢颜过去,不曾想展欢颜却是一抬下巴,直接对那赶车的小厮吩咐道,“启程吧,车上放着的我要送予父亲的寿礼,路上小心着点儿,万不能出什么岔子。”
那小厮一时懵懂,车里香梅和香雪也不解的互相对望一眼——
怎么大自己不上车吗?
“大,您——”张妈妈的脸色变了变。
“今日回了侯府之后,妈妈就要回母亲身边伺候去了吧?”展欢颜道,微微一笑,“这些年我在庄子上,得妈妈悉心照拂,实在是舍不得,我坐第二辆车好了,路上也好和妈妈说说话儿。”
“这怎么行?”张妈妈几乎是失声叫喊出来,却又很快镇定下来,陪着笑脸道,“大身份尊贵,怎好委屈了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