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制锦的眸色暗沉平静, 却平静的有些异常。
就像是月影笼罩下的海面, 看着温宁无波,实则底下是按捺着的惊涛骇浪。
七宝知道自己不该在这时候再跟他争执,只不过因为他方才所说的话太令人惊愕才没忍住。
此时此刻, 七宝将目光移开, 轻声道“我不跟你说了。”
张制锦将她的下颌轻轻捏住“为什么不说”
七宝说道“想睡了。”
张制锦盯着她, 半晌忽然微微一笑,说“好啊, 我也正想睡了。”
只不过两个人所说的“睡”,自然不是同一个意思。
七宝本就病中,被张制锦疾风骤雨般的缠磨,次日直到晌午时分才醒了过来。
期间李云容来探望了几次, 同春虽然知道有张制锦的缘故, 却也不好直说。
幸而李云容也不是个糊涂之人,也并没多问别的, 只请了一名素日在张府内走动的相识太医, 给她又诊了一番,开了药方子。
七宝醒来之后, 虽然身上酸痛,但是高热却退了大半。
只不过心头上仍旧有些懵懂, 给同春扶着,七宝怔怔地, 渐渐想起了昨晚上的情形。
头不由地又疼了起来, 七宝抬手在太阳穴上揉了揉, 手腕上却还有一抹明显的淤青,她并没有留意,倒是同春看在了眼里。
七宝皱着眉心“我口渴了。”
同春忙去倒了温水过来,伺候她漱了口,喝了半杯。
七宝喝了水,略松了口气,却因为浑身虚弱无力,仍是恹恹的模样。
因为她这会儿才醒来,衣衫不整,难免又露出颈间的几处痕迹。
同春垂了眼皮,便尽量只捡着好听的说“老太太那边儿已经禀告过了,只说让姑娘好生养病,不用担心。之前四奶奶请了个太医过来,说是之前的内热已经退了大半儿,病上竟是没有大碍了,只是身体略有些虚弱,调养些日子就能好。”
七宝趴在床上,像是给抽掉了筋骨儿的龙,含着泪低低说道“还调养什么,我想必也要死了。”
同春忙笑道“可又来胡说了。好好的,怎么说这些话。”
七宝枕着手臂,目光转动,突然也看见了手上的青紫,一时鼻酸更甚,眼中晃动的泪珠就滚落下来。
一时委屈涌上心头,七宝索性埋头在臂弯里,低低地哭了起来。
同春急忙劝慰“才好了点儿,又哭,若伤了神,病岂不是又要重几分”
七宝哭着说道“病死也算了,我才不管。”
她任性哭了一会儿,忽然想起来,便叫道“同春,快叫人备车,我要回国公府。”
同春吓了一跳“前天才回去,怎么又要回去”
七宝嘀咕道“我不要在这里了。”
同春已经知道她是赌气,忙笑道“何必呢,夫妻之间,床头吵架床尾和的。姑娘这会儿回去了,这府内的人会生闲话不说,连咱们府内的老太太跟太太,也要为了姑娘担心,以为九爷薄待了姑娘呢。以后怎么放心你在这府里”
七宝听到“为姑娘担心”,才犹豫起来。
同春给她把身上的衣裳稍微整理了一番,又取了一件小袄子披在她背上,把她一头散乱的青丝握住,轻轻地拢在肩后。
昨晚上的动静,同春在外头隐约听见了,只是她不知道七宝跟张制锦因为永宁侯而争执,只以为七宝是因为张制锦在床笫之间的事而生气。
只不过她虽然有安慰之心,却毕竟是个姑娘家,有些话也说不出口,可见七宝朦胧泪眼,可怜兮兮的样子,倒也顾不得那些了。
同春见屋内无人,当下靠近七宝,低低地笑道“我听人家说什么闺房之乐,想必是好事,怎么姑娘反而每次都哭的这个样难道是九爷行的不当还是姑娘太娇嫩了,没有顺着他的意思”
七宝突然听她说了这句,原本雪白的脸上浮出淡淡的红晕,她含泪瞪了同春一眼“你、你是不是疯了在胡说什么”
同春脸色微红,硬着头皮道“我也知道是些胡说,只不过也不知道该如何帮着姑娘,索性就胡说一气罢了,横竖是为了姑娘好。”
七宝自然也知道她是关切好意,当下低了头道“我本来就不喜欢”
慢慢说了这句,七宝叹了口气,又落泪说“还要怎么顺着他呢。有时候我所想的理所应当的事,在他看来却是不能碰触的,但对我来说,天大地大,都不如人命事大。”
同春以为自己在说床笫之事,蓦地听了这些,却有些摸不着头脑。
“原来姑娘是跟九爷起了什么争执”同春问。
七宝却不想再提此事,只低着头黯然说道“你叫他们准备水,我想洗澡了。”
同春忙道“病才好些,不好立刻就洗澡,免得伤了元气。”
七宝不高兴,拍着床叫道“身上脏死了快点去”
同春见她性子发作起来,只得叫人去备水,小心伺候着她沐浴了,七宝又命换过了被褥等物,心里才好过了些。
那数日七宝的身体也逐渐养好了,又惦记着在裴夫人出殡之日前往永宁侯府,谁知临行前夜,老太太那边突然派了个丫头过来,说道“老太太说少奶奶的身子虚弱,又是病中,不能过于伤感,所以明儿就不用去裴府了。”
七宝大为意外,忙说道“我已经好了。自然能去,你去回老太太,我无碍的。”
那丫头出去半天没有回来,反而是李云容亲自来了。
七宝因等的着急,正想亲自去见张老诰命,见了李云容,便道“四嫂,老太太难道不知道我的病好了吗我早上还去请安了的。怎么忽然就说我不必去永宁侯府了呢”
李云容一笑,握着她的手落座,说道“老太太当然知道,只不过你大概还不知道呢,是先前九爷特意进来了一趟,向老太太说你身体欠佳,该留在府内好生调养,老太太才体恤答应了。”
七宝竟连张制锦回来过都不知道,呆了呆之后问道“竟然这样可是我已经好了,为什么不让我去”
李云容笑道“这自然是九爷疼惜你的缘故,一来怕你路上颠簸对身体不好,二来也是怕你到了永宁侯府,在那种场合中越发难掩悲痛,所以才特意回来亲自替你向老太太说,省了你这一趟了。”
七宝想到那夜张制锦跟自己的对话,心中隐隐似有寒意滋生。
李云容见她毫无喜悦之色,便含笑道“有夫君这样细致体贴的疼惜,自然是你的福气,别人想要还求不来呢。我怕你不明白,所以才特意过来跟你说明。好了,明儿你就不必劳动,好生在府内便罢。”
七宝握紧双手,低头不语。
李云容打量了她半晌,终于起身,抬手在她肩头轻轻拍了拍“我先走了,你若是还有什么事儿,派人去告诉我就是了。”
当夜,七宝等到子时,张制锦仍未回来。
同春来劝她安寝,七宝睡眼朦胧地问道“今日大人真的回来过”
同春说道“我跟人打听,说今儿大人的确回来了一趟,只是见了老太太后就又出府了,所以当时竟很少人知道。”
七宝喃喃道“他不让我去永宁侯府。难道连送伯母最后一程都不许我去”
同春也觉着这件事张制锦做的有些不近人情,毕竟七宝跟裴家的关系向来很好,曾又为了裴夫人的病左右奔走,何况她的身体如今已经没有大碍了,怎么竟不全了七宝的心愿
只不过同春不愿说张制锦的坏话,便说道“大概就像是四奶奶说的,九爷太顾惜姑娘的身子了。”
七宝趴在桌上,望着面前一点烛光,泪也啪啪地掉在桌上“他是故意的。”
同春不解,七宝咬了咬唇“不让我去,我偏要去,有本事就绑着我的手脚。”
同春哑然“这可赌气不得,这次是九爷特意回来交代了的,若是违逆了他的意思,只怕他会不高兴,对姑娘有什么好处”
七宝之前在国公府内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只因为那一场梦,才格外地畏惧张制锦。
但成亲后,他一直宠爱非常,让那份畏惧不知不觉中消退了。七宝流着泪,气的捶着桌子道“我也不要什么好处,总之我一定要去。”
然而次日,七宝却仍是没有出门。
一来是同春劝说,二来,七宝到底也不敢真的违背张制锦的话。
那天晚上因为裴宣而跟他争执起来,最后却是那个不可说的下场。
何况七宝知道,如果真的惹他生气,指不定还有什么更悲惨的处境。
于是那日,七宝叫人把院门关了,让同春等摆了香案,供了果品等,自己烧了些纸,又焚了香,大哭一场,权当是遥遥祭拜相送了裴夫人的心意。
不觉已经进了腊月,天冷的非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