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琝去后一个月, 陆陆续续来了两个京城的信使,都是太子赵雍的人,带了赵雍的亲笔密信。
太子一则是询问他边城的情形如何,其次便是催促张制锦尽快回京了。
对七宝来说,这段时间却是比之前在京内更闲适自在, 在总兵府内, 滕娘子照顾的无微不至, 一应饮食等物,调养的妥妥当当。
而张制锦虽然忙碌依旧, 但总不比他在京城的时候, 除了去秦关两城的时候,两人每天都会见面, 这对七宝而言已经极为满足了。
若说还有什么不放心的,只怕就是玉笙寒的下落了。
七宝曾跟张制锦说过,询问他能不能查探玉笙寒到底如何。
张制锦并未确凿地答应, 只安抚她说会派人去追查, 至于会不会有所得, 那就是尽人事, 听天命了。
到十一月的时候, 京城信使送来的是皇帝的圣旨,传他即刻回京。
这段时间张制锦已经将边关四城的情形查探的几位透彻,跟郑总兵以及其他几位总兵的彻夜长谈, 也越发确定了他先前要改制军中现状的决心。
朝廷所派的监军是为了制约将领, 免得会有拥兵自重的情形出现, 但若论起实战,没有人比得过领兵打仗的将军,而战机都是稍纵即逝,监军的存在,已经成了贻误战机的鸡肋,更有甚者一些监军因为傲慢自大,常常胡乱指挥,后果无法估量。
郑总兵起初不太敢说实话,但随着日渐相处,却知道了张制锦的用意,便也坦率如实相告,请他力谏朝廷,务必改了现在的监军制。
但是本朝历来轻视武官,要说服皇帝彻底放权,怕是不容易。
不过因为这次张制锦是皇帝特派而来,目前倒是可以在边关四城试着改制,只不过若是出现异样状况,自然是他的责任了。
郑总兵颇为担心“张侍郎虽然有御赐金牌,但是这种事若是不请示皇上以及经过内阁商议,以及兵部跟吏部核查,倘若有个万一,岂不是把张大人也连累了”
张制锦道“我相信郑总兵的能耐,这一次北人进犯就是例子,若是之前郑总兵不必请示罗监军而主动出击,也不至于落得被动挨打的境地。郑大人,你与其担心连累我,倒不如趁着这个机会,将镇山关守的固若金汤,倘若郑大人做的出色,朝廷自然会知道对于以后军中改制放权也当然有莫大益处。”
郑总兵身上微热“张侍郎,这真的可能吗”
张制锦道“皇上虽然仍想要沿袭旧制不改,但皇上毕竟年事已高,且这次皇上肯派我前来,就已经显示皇上有意改变了,何况继任的”
说到这里便停了下来,郑总兵正全神贯注地听着,见他噤声,便忙问“是了,末将虽在边关,却也隐隐听说太子殿下身子不好,不知道”
“太子的身体没什么大碍了,”张制锦一笑道,“不必担心。”
郑总兵心底蓦地掠过之前赵琝在的时候,跟他并肩作战一块儿守城的情形。
他本是想试探问一句康王世子如何的,可却又知道张制锦算是太子的心腹,倒是不便贸然出口。
但是康王世子既然如此出色,太子殿下身为他的叔父,且又是张制锦所信赖之人,应该也是位值得期待的明主吧。
一念至此,郑总兵才又安下心来。
接到皇帝圣旨之后三日,张制锦便陪着七宝从镇山关启程返回。
连日来多承蒙了郑夫人的照顾,七宝颇为舍不得,离别之时不免也落下泪来。
郑总兵跟滕娘子不顾天寒风急,一块儿送出城外六里,才总算依依惜别。
走了小半天,到了秦关,进城之后,张制锦并没有惊动官府,只找了一家食肆,抱了七宝下车入内吃午饭。
北地之中多面食,尤其有一种酸汤面,这些日子七宝突然喜欢上了,竟是每日必喝,幸而这种东西随处可见,且又便宜。
张制锦却是吃不了这种酸,只叫了一碗素面。
七宝捧着个比脸都大的黑白釉碗,埋头吃的十分专注,张制锦看她吃的如此香甜,几乎都忘了吃面,只顾含笑注视着她。
起初还觉着好笑,可是看着看着,突然间心头一动,想起那句“酸儿辣女”的话来,如今七宝这么喜欢吃酸汤面,难道
一想到这个,脸上的笑才慢慢地收了起来。
七宝吃的很是满足,之前在车上还有点儿发冷,喝了些滚热的酸汤,脸色便红润起来。
张制锦见她额头略有些汗意,怕她给风一吹着了凉,就掏出帕子给她轻轻擦拭,又问她累不累,要不要找个客栈歇息一会儿再走。
七宝摇头道“我没事,只不过看夫君只在马上,还想你到车内,至少可以避避风。”
张制锦在她脸上揉了揉“这么心疼夫君”
七宝脸上微红。
他们两人在食肆之中,极为醒目。一个是人中龙凤,皎然玉树,一个却明艳殊丽,绝色无双,早就引了无数人目不转睛地打量。
张制锦又旁若无人的这般亲昵,顿时引得众人都只顾看他们两个,呆呆地连饭都忘了吃。
这会儿侍从算了饭钱,张制锦起身带了七宝往外,来到门口,˙正要抱她上车,突然听见前方路口上一阵吵嚷声传来。
七宝转头去看,却见那边儿竟围着好些人,还有更多人正匆匆跑了过去,隐隐听到有人叫道“捉了一个偷东西的北贼快去看呀”
不止是七宝吃惊,张制锦也略觉意外。
正好七宝因为先前坐车不耐烦,便对张制锦道“夫君,我们去看看吧”
张制锦点头,当下叫侍从们驱车跟随,他却拢着七宝,往那边儿缓步走去。
来到十字街口,果然见许多人正围着一个看似有些瘦弱的男子拳打脚踢,那人已经给打的面目全非,早就看不出是否北人。
七宝没想到是这种场景,她从来瞧不得,不由转头把脸埋在张制锦怀中。
张制锦一边抱着他,一边看向那里,只听旁边一个围观者恨恨地说道“果然北人没什么好东西,打死了他是正经。”
又有义愤填膺地说“不知杀了我们多少人呢。现在混在城中莫非是当细作吗不如绑着交给官兵,砍他的头。”
那人给打倒地上,听到这里突然厉声大叫说“我没杀过人,我正是不想杀人才离开部族的”
众人轰然,大部分人却并不相信。
此刻巡城兵马来到,将那人拉了起来,押着去了。
张制锦看到这里,便安抚七宝说“好了,官兵把他带走了。”
七宝这才又抬起头来,她迟疑地看着张制锦“夫君,那个人不像是说谎的,官兵真的会砍他的头吗。”
张制锦道“我看着也不像,只不过,之前才跟北人打过一场,这会儿百姓们自然容不下他们,至于官府那边,自然会审讯明白再行处置。”
但边关局势这样紧张,捉到入城的北人,按照官府行事风格,只怕不会轻纵,这些话张制锦自然不便告诉七宝。
七宝心中想着的却是之前在北营的日子,便小声对张制锦道“夫君,北人里,是不是也有好人坏人”
张制锦一笑“怎么突然这么问”
七宝便跟他说了,又问“之前跟北人打过这场后,是不是不许任何北人进关了”
张制锦本来不太跟她说这些朝廷上的事情,此刻见七宝关心,便耐心地说道“我之前也跟郑总兵说起过,他的意思,也是想以后加紧关隘上的检查,以防万一,不能让一个北人混进关来,只不过毕竟关外辽阔,只要那些人有心,也还可以绕过关卡进入中原的。”
就像是之前管凌风他们,便是绕了小路,不过幸而有一点如果把小路绕行,人数不多的话难以给察觉,可若是大部队绕行,自然会给边军的斥候们发现。
且就算侥幸饶进内城,到时候给发现,就很容易形成给前后夹击的状况,所以北人若想长驱直入,还得冲破关隘。
七宝说道“要是这样的话,岂不是也未必能够防范的很周密”
“是啊,”张制锦道“可也没有办法。”
七宝眨了眨眼,又问道“夫君,他们为什么要跟咱们打仗”
张制锦哑然失笑“他们不像是我们中原人以农耕过活,乃是游牧之族,从小就学习游猎,他们之间也有许多部族,倘若水草丰美的时候,自然各不相犯,可如果出现了食物短缺之类,甚至他们部族之间也会开战,倘若所有的部族都支撑不了,那他们唯一的目标当然就是中原这块肥肉了。”
七宝听着可怕,不由搂着他的腰问“那他们为什么不垦田种地呢”
七宝再懂事,毕竟是出身公族的贵族小姐,五谷不分的,自然不太知道民情。张制锦忍俊不禁“你这傻孩子,你也算去过北营,你瞧他们那里的样子,是能种出庄稼来的吗”
七宝皱眉想了想,虽然不知庄稼是如何才能种出,不过她的脑瓜子也算是很机灵了“那么他们不会拿东西换钱买粮食的吗”
张制锦才要回答,突然心中一动,他看着七宝,一瞬间没有做声,但心头却有一个念头模模糊糊地升起。
七宝见他不言语,还以为是自己多嘴,问的他烦了,于是便说“我是不是又问错了。”
张制锦反应过来,笑道“你没有问错,相反,你还提醒了我。”
七宝眼睛放光“真的吗,我提醒了夫君什么”
张制锦看着她闪闪发光的明眸,不由俯首在她额头上吻了一下“提醒了我很重要的一件事。但现在我还没有想好,如果真的可成,那是比严防死守还要利国利民的好事啊。”
七宝虽然完全不懂他在说什么,却也知道自己好像做对了,便笑道“那实在是太好了。如果不用打仗就最好了。”
张制锦微笑道“时候不早,我们上车吧。”
七宝点点头,正要转身,忽然回头看向长街尽头,有些发怔。
张制锦问道“怎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