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妃先是一惊, 继而眼神微微变化,却仿佛闪过一道光。
七宝在外间听见, 大为震惊, 又且不太能相信赵琝杀了人,还是杀了一个言官
众所周知, 本朝除了御史之外, 数底下的言官最难缠了, 就算是再能干的朝臣, 再得势的王公贵戚等闲都不想去招惹他们。
七宝虽然不是朝堂上的人,却也很知道言官们的“威名”。
可退一万步来说, 就算杀的不是言官, 在光天化日之下于东宫行凶杀人, 那也绝非可以善了的。
她下意识地开始替赵琝担心。
今日周绮并没有来东宫,据说是身子不适。如今发生这种事, 七宝反而庆幸周绮没有来到。
此后满座震惊, 太子妃早命人前去询问仔细。
周蘋趁机出来,悄悄地对七宝道“没想到大好的日子出了这种事, 我看今日东宫也不太平, 不如你便假称身子不适, 快些回府去吧。”
方才太子妃对七宝的言语行止, 周蘋看的何其明白,只不过如今她不过是个良娣, 毕竟要受太子妃的约束管辖, 所以虽然明白, 到底不敢直接跟太子妃如何。
七宝听周蘋的话,忙道“我也正有此意。”
于是周蘋先仍回去,不多会儿,七宝便按照她所说告退出外。
这会儿外头也正忙忙碌碌的,张制锦听里头来报,早到门上接了七宝。
七宝随着他往外而行,且走且问赵琝的事是不是真的。
张制锦道“是,顺天府跟镇抚司已经来人了。”
七宝慌的问“真杀了一个言官好好地是为了什么”
张制锦道“不过是喝多了几杯酒,言差语错之间有些气不忿,也不是故意的,只是错手杀了的。”
七宝还要再问详细,忽然见曹晚芳也出了门,有个相貌方正的男子走到跟前接着,又快步走过来向着张制锦行礼,口称“侍郎大人。”
曹晚芳却并没有靠前。
张制锦点头还礼,那人又说了几句话才退下,陪着曹晚芳去了。
回去的路上,七宝就问起曹晚芳所说“承了张侍郎的情”是何意思。
张制锦却也并没有隐瞒。
原来方才过来打招呼那人,正是曹晚芳所嫁的那小官儿,在鸿胪寺当值。
这人官职虽然不大,但竟是个难得的尽职尽责的好官,一概的贪墨懒怠习性都没有,做事勤谨,生性耿直,但也正因为这样,又加上没有后台,所以被很多人所不容。
当时有人想故意为难他,便设了个套子,在一次配合接待外国使臣的时候,让他出了一次差错。
鸿胪寺卿怕大怒之下,便要将他按律处置。
七宝的父亲周蔚也在鸿胪寺当值,向来欣赏此人,也知道这件事其实并不算是他的大罪过,只不过周蔚素日不太冒头,也不愿意因此得罪人,有一次私下跟张制锦说了。
张制锦听后,只叫马武带了自己的拜帖去了一趟鸿胪寺,鸿胪寺卿见贴之后,当即便免除了那人的罪责,后又经过一段时间的观望,果然觉着此人可用,所以竟很快又升了他的职位。
这小官原本因为自己不太会做人,自以为一世升官无望的,没想到这一次竟然因祸得福。而细细寻思,这一切除了周蔚帮忙外,自然便是张制锦的功劳了。
曹晚芳当初虽然一心想进张家,但也是因为宋氏的撺掇,外加上张制锦的确极出色,后来求而不得嫁了此人,虽然官职卑微家世不显,但总算也是个老实肯干的好人,所以曹晚芳也收心跟他过起日子来。
听夫君将这件事说明后,曹晚芳心中自然也是百感交集。
所以这次在东宫之中,曹晚芳才不惜为七宝出头,也算是为了报答张制锦对她夫君的救护之意。
七宝解开了心中的疑惑,略觉感慨。
忙又询问世子赵琝的事,不知赵琝会否因为此事而获罪。
七宝又说道“我觉着世子哥哥不像是那种冲动之下就会杀人的,唉”如果是以前那个纨绔好色的赵琝,七宝自然不会说这话,恐怕还会觉着今日发生的事理所当然呢。
但是现在赵琝一路走来,经历了多少生关死劫,生离死别的,早不是当初那个桀骜冲动,好勇斗狠的康王世子了。
何况如今又是在东宫,且杀的又是言官,这件事简直意味着赵琝自己把脖子往吊索里放呢。
对张制锦而言,心中也觉此事有些蹊跷。
赵琝比张制锦来的要晚一些,事发的时候张制锦正在客厅内跟许多前来攀谈的官员寒暄。
听到吵嚷的时候出来,却见有一人正面红耳赤地指着赵琝说什么“不要以为你是康王世子,就能以势压人了,如今京城内都是这般说话,有本事你去堵住天底下人的悠悠之口,亦或者早知道这种事情见不得人,当初就不要做呀”
赵琝听到这里,上前一拳挥出,那人给他打的往旁边撞了出去,竟摔在栏杆上。
如果换了别人,到此只怕就结束了。但是偏偏这人一来身份是言官,最是天不怕地不怕的,二来又喝了酒,酒酣耳热,天王老子也不放在眼里,如今给打了一拳,嘴角鲜血溅出,他却反而精神百倍,挣扎着爬起来,指着赵琝大声地叫起来“大家来看,青天白日,朗朗乾坤,康王世子殿下要当众杀人啦”
赵琝说道“我就算杀了你又怎么样”
那人将脖子一梗“你杀了我,你自然仍然遗臭万年,老子身为言官,听到什么就说什么,却绝不会有半分藏掖,就算死了也是为国尽忠而死,我怕什么我自然流芳百世”
这会儿旁边有几个兵马司的同僚,忙过来劝赵琝,也有人去拉那言官。
那人见赵琝似乎克制了怒气在原地不动,便又大笑起来“怎么了殿下,是词穷理屈了吗哼,全天下的人都知道,殿下当初对国公府的七姑娘求之不得,可后来却每每藕断丝连,这一次两人同时落难,偏巧路上那七姑娘就有了身孕,若说不是那些北贼的,恐怕跟世子的关系就是一言难尽了吧”
张制锦听到这里,才总算明白了赵琝为什么会那样暴怒。
张制锦眉峰依恋,那边赵琝挣脱开同僚的束缚,抢步上前。
他盛怒之下,用尽了浑身力气狠狠地一脚踹出。
当时本来有几个人正拉扯那言官的,见赵琝来势凶猛,都吓得松了手,赵琝这一踹,竟把那人踹的飞跌出去,偏偏竟撞在了身后的台阶上。
也合该是此人命蹇,后脑勺偏偏撞在身后尖锐的理石台阶的边沿,当下撞破了脑袋,鲜血迸溅,不多时竟死了。
当日,赵琝就给带到了镇抚司。
到了第三日,太子赵雍,康王世子赵琝一块儿进宫面圣。
皇帝年下的精神勉强还算好了些,只因陡然又出了这件事,就如同霜打了的茄子,从头到尾透着一股衰朽。
只是在打量着眼前的太子跟世子的时候,皇帝深陷的眼窝里才又射出了令人望而生畏的凌厉光芒。
皇帝扶着太监的手走到赵琝跟前“好啊,你真真的出息了。”
赵琝垂着头“皇爷爷,我自知罪大恶极,无可辩驳,也不求您饶恕了,只管以国法处置就是了。”
话音未落,皇帝一巴掌甩过去。
“大丈夫一人做事一人当,好的很,只不过你不怕死,却只是匹夫之勇”皇帝咬牙切齿地看着他,“他再怎么放肆,也是个言官,你这样是要给人万世唾骂的”
皇帝说了这句,微微喘息片刻,又说道“说到底,你却还只是为了一个女人,朕朕是哪辈子造的孽,怎么有你们这样的子孙,一个个的”
赵琝垂泪道“皇爷爷保重身体,都是孙子不争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