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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8章 七爷

阮秋色九岁以前, 从没在哪个地方停留超过一年。

这都是因为阮清池随性得过了头,有时候正在蜀地吃着晚饭,突然说起岭南荔枝的香甜来,再一掐算日子, 即刻出发,刚好赶上荔枝的熟季, 便会争分夺秒地打包行李, 次日一早便带着她启程。

所谓的行李,也不过一大一小两个包袱, 和他走到哪带到哪的画箱而已。

她从小就是个很省事的小豆丁,长途跋涉不哭不闹, 像是知道爹爹的不靠谱,连病也很少生。就这样被阮清池带着, 几乎踏遍了本朝疆土,每到一处,长则三月, 短则十几天,便会匆匆奔赴下一处所在。

通常是住客栈。只有遇上特别合心意的地方, 阮清池才会赁下个不大不小的院子, 和她安安定定地住些时日。

阮秋色没跟他说过,其实她更喜欢这样稳稳当当的生活,每日坐在书桌前,由阮清池指导着,安静地画上几张画, 其余时间便出门去找附近的孩童肆意地疯玩。等到夜里,再由阮清池拍着睡着,就是最最舒坦美好的一天。

他们停留最长的一次是在朔州,西北边陲的小城,两人住了近一年。那里民风淳朴热情,她结交了不少玩伴,从他们那里收到了许多馈赠。有刚出窝不久的嫩黄色小鸡,有各式各样瓜果蔬菜的种子。八九岁的小人儿对新生命总是充满好奇,她种下了黄瓜豆角在院子里,便期待着收获果实的一天。

那时她才旁敲侧击地去问阮清池:“邻家大娘说,只有逃难的人,才天南海北地跑。爹是在躲什么人吗?”

阮清池没立刻回答,只是摸着她的头沉默了许久,才低声道:“便是真要躲什么人,找个偏僻的小地方隐姓埋名,也躲得过去。可爹要躲的人厉害得很,必须要不停地跑,才能把那人甩在后头。”

“我知道的……”小姑娘像是想到了什么,一脸忧愁道,“爹要躲的是不是宫里的人?”

阮清池的惊讶无法掩饰,他睁大了眼睛看她:“怎么这么问?”

阮秋色闷闷道:“小虎借给我的话本里就是这么写的。宫里的娘娘生了女儿,悄悄拿男孩子换了。那小公主被宫里的侍卫救下,养在民间,还要四处躲着宫里的追杀。听起来跟咱们过的日子差不多,而且我也没有娘……”

“什么乱七八糟的。”阮清池不禁失笑,轻敲她额头一记,“你这小没良心的,还做起公主梦了?爹带着你是为了四处游历,何曾让你吃过颠沛流离的苦?哪里像是被人追杀的样子。”

“那爹要躲的是谁?除了宫里的人,哪有人那样厉害,咱们走到哪,他就跟到哪?”小丫头捂着脑袋很是不服。

“倒也不是因为厉害。”阮清池低叹了一声。他看着懵懵懂懂的女儿,犹豫了片刻,指了指自己的心口的位置,“是因为那人在这儿。”

阮秋色眨巴眨巴眼睛,没懂。

“若是在一个地方待久了,心闲下来,就会想起那人。所以爹带着你四处跑,眼里看的都是新鲜事物,多少能躲得一时半刻。”阮清池轻声说着,倒像是自言自语。

阮秋色皱着眉头看他面上怅然的神色,没再追问,也不知听懂了多少。从那一日起,阮清池也像是知晓了女儿渴盼安定的小心思,倒是再没提过远行的事。

那是平静而又无忧无虑的一段时光。阮清池整日闲着,索性把所有的精神都用来教阮秋色画画。他知道阮秋色天赋惊人,却不知道小丫头对作画有这样坚定的心志。

她经常在书桌边一坐就是一天,教过的技法一两日便可习得熟练。她像是有使不尽的精力,整日缠着要学些新的东西,不出半年就将阮清池肚里的存货掏得干干净净。

孩子好学总是好事。阮清池原想慢慢地教她,眼下她进步飞速,他也是乐见其成。书画一道可学的东西无穷无尽,学完了作画,亦可练习书法,研究画史,还有制颜料,制笔……那一年的时间过得飞快,小人儿的成长亦是飞快。

但阮秋色有个毛病,作画时总是不够专心,每隔一时半刻便要抬起头来看看他。那时阮清池不知道,她是在观察他面上的神情,怕他的心闲下来,又露出那日那样的怅然之色。

有时她偷看着,正被阮清池抓包,目光一对上,她便露出一个灿烂无比的笑脸,带着点顽皮淘气,似是拿定了他不忍心责怪。

就像此刻,阮秋色面前这幅画上一样。

这画上的桌椅书架,一应陈设,和他们在朔州居住的那间小院里别无二致。作画的笔法她亦是熟悉到了极点,一笔一划都被她千次万次地练习过。

那鹅黄柳绿的衫裙是阮清池头一次买给她的女装,原是八九岁女童的短打,落在这画上,却改作了十几岁少女喜穿的襦裙。

画上的豆蔻年华的少女是她,却又不尽然像她。阮清池失踪时她不过十来岁,还没长成这画上眉清目秀的少女情状。这画,应是他凭借着自己的想象画的。

他走的那天声音冷硬,连头都没有回,却又是用什么心情对着画纸,想象着女儿长大后的样子,一笔一划地细细描摹出来?

阮秋色不知道。她只是愣愣地站着,任由盈满眼眶的泪水无声地滚落下来。

这房间的主人,会是失踪近十年的……阮清池吗?

“谁?”

船屋另一头,那一展屏风之后,突然传来了一道人声。

听到那声音的瞬间,阮秋色只觉得自己的心脏被高高抛起,又无依无凭地落在了地上。那声音很年轻,低沉清朗,有些许熟悉,却一定不是阮清池。

她心里飞快地回忆着这熟悉感从何而来,突然像是抓到了零星的线头,牵出一个模模糊糊的可能。她犹疑着问道:“你是……贺兰?”

那屏风后原本还有些衣料窸窣声,像是那人正在午睡,忽地被她惊扰,才穿衣准备出来。听到她这样一问,那人动作忽然一顿,片刻的静默后,他声音冷肃地开了口:“你是何人?”

熟悉的感觉骤然消失,阮秋色浑身一凛,不可控制地颤了一颤。

卫珩的声音曾经也是很冷的。但他的冷是因为对周遭的事物漠不关心,就像高山之上的霜雪,你不去触碰,便没什么危险。可这屏风后的人声音里的冷冽像是把尖锐的刀子,透着淡淡的杀意,迫得人呼吸都有些困难。

他音色确实极像贺兰舒,但这样肃杀的口气,她从没在贺兰舒口中听到过。

“我……我是范昀公子带来……”阮秋色鼓起勇气开了口,犹豫了一下,还是把“买东西”几个字咽了下去,“……带来喝茶的。”

阮秋色脑袋里正转着纷繁复杂的念头。船市的主人为什么会有阮清池的画?他也是朱门的人?可阮清池是秦先生他们那边的,与青州这边水火不容,又怎么会赠画给这人?而且还是她的画像?

就在这样一团糟乱里,她却还记得范昀说过,这船上不能提“买卖”。屏风后的人若真是船市之主,想必也是看重这个规矩的。

那人没立刻回答,阮秋色却觉得他审视的目光似乎能穿出屏风来,在她身上戳出个窟窿。

“那他就没告诉你,”那人声线沉沉,“二楼的房间不得擅入?”

“没、没有。他说我可以四处走走的……我、我也不知道这间屋子不能进……”

在那人凛冽压迫的气场下,阮秋色只觉得周身的空气都透着凉意。她有种夺门而出的冲动,又惦记着想问那幅画作的事,只好胆战心惊地接了他的话。

“这样啊……”那人沉吟道,“那让我想想。”

阮秋色颤颤巍巍道:“想、想什么?”

“想想怎么处置你。”那人平平静静道,“我做事很讲规矩。从前没人敢擅自闯入这房间,我也没来得及立下规矩。但有了你这个先例,今后我便要加一条了。”

“加一条什么?”阮秋色心头突地一跳。

“都说了在想。”那人一哂道,“‘擅入者死’什么的,听起来有些呆板无聊,你说呢?”

阮秋色什么话也不想说。但这位显然不是个善茬,她只好硬着头皮开了口:“我……我觉得既然是无心之失,应、应该罪不至死吧?”

“至于的。”那人语气平淡,说出的话却极为冷硬,“过失就是过失,哪分有心无心。你既然惹了我不高兴,非死不可。”

他轻轻巧巧地判了别人死罪,还饶有兴致地补上一句:“别急,我帮你想个有趣的死法。”

他这话像是在开玩笑,可阮秋色没来由地就是知道,他是认真的。而他口中那句“有趣”不管是指什么,阮秋色都确定自己不会觉得有趣。

“我、我是范昀公子带来的,”阮秋色结结巴巴地抗辩,“你不能杀我!”

那人轻笑了一声,像是在嘲笑她的天真:“不急,先料理了你,再责罚他也不迟。”

他说罢,轻轻地吹了一声口哨。不出片刻,便有两个与船上小厮打扮一般无二的男人进了房间,又关上了门。

“把她带去舱底。”那人声音里带了一丝玩味,“试试新药吧。”

那“药”字落入阮秋色耳中,让她眼睫一颤。方才她还不确定,然而一听这“药”字,她便明白这船市与朱门就是一家。他们做的不光是那药的生意,还有林林总总的见不得光的勾当。

那两人恭恭敬敬地朝着屏风躬身应下,便转过身来,一左一右地来擒她。

阮秋色脑子里飞快地计划着该如何逃脱。出门时卫珩说起过,派了两名暗卫护着她。可这一路上周转了几回,不知暗卫们有没有跟上。加上这画舫附近也藏不住人,他们势必离得不近,不知她出了这屋子,高声呼救的话,暗卫们能不能听得到。

实在不行,她觑着个机会跳下船去,看能不能泅水逃远一些。倘若暗卫们真在暗处观察,这么大的动静,总能发现的。

然而等那两人擒住了她的胳膊,阮秋色立刻便知道跳船是行不通的。他们看起来其貌不扬,却有着极为深厚的功夫,她断然挣脱不了。

那便只能尝试着呼救了。

阮秋色打定主意,被那两人擒着走出几步,却听到屏风后面传来那人的声音:“等等。”

他话音刚落,不知道扳动了什么机关,厅里中堂处的墙板“咔咔”地向左右两边滑开,露出一条黑黢黢的阶梯,直通向船底深处。

“从里面走吧。”那人淡淡道,“料理得干净些,别让人察觉。”

阮秋色心下大骇。她要是被这样带下舱底,只怕是无声无息地死了,外面的人也是一无所知的。

她被那两人押着走向黑暗的洞口,突然扭过头,疾声说出一句:“便是要杀我,也让我做个明白鬼。你书房里的画像是哪里来的?”

知道了那人是朱门的人,她原本不想提那画,更怕被他看到她的脸。若他知道了她是阮清池的女儿,怕是不会放她离开的。

然而眼下保命要紧,他若是看到她与画中人长得一模一样,多半是不会轻易要了她的命。

“这与你有关系吗?”那人语气疏淡。

“当然有关系!”阮秋色朗声道,“因为那画上的人就是——”

她正要说出那个“我”字,船屋的门却突然被人大力推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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