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蒙着阮姑娘的眼睛, 不合待客的规矩。”
贺七坐在屏风后,声音和缓得倒真像是在招待客人:“乌头,把布条松开吧。”
扣着阮秋色咽喉的男人左手一扬,那布条轻飘飘地落在了地上。阮秋色眉心紧蹙, 双目大张,对上卫珩的眼, 便死命挣扎起来, 想告诉他什么,却发不出半点声音。
“是胡坤。”卫珩轻声道出她的想法, “胡坤反水了。”
阮秋色拼命点头。
今日午时,时青接到消息便出门调度。安全起见, 她就只在胡府中等待消息。可吃罢午饭,她便觉得一阵昏沉, 等到醒来,人已经在贺七的船上了。
他们在胡府的膳食一向有暗卫盯着,若非胡坤授意, 从厨房里便做了手脚,外人是无法在中途下药的。
卫珩目光沉静, 静默半晌, 突然问了句:“为什么?”
他这话是问贺七。胡坤之子被这朱门的药害得发疯,他一家老小都有暗卫护着,也不会受到贺七要挟,是以他从未考虑过胡坤变节的可能。
“还能是为什么,”贺七慢条斯理地答道, “自然是为他那个宝贝儿子。”
这个解释显然不能说服卫珩:“太医说过,胡升的疯病无药可解。”
傅宏仔细地给胡升诊过,说那药已经伤及他的心脉,不可逆转。胡坤也正是因此悲愤至极,满心只想着捣毁那朱门为子复仇,又怎会和贺七同流合污?
“王爷可知,朱门成立逾今有多少年?”贺七笑问。
见卫珩不答,他接着道:“在我朝以前,再往前数两个朝代,正是朱门鼎盛之时,可谓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只是那时还不叫朱门,而是叫做‘太平教’。”
卫珩的眼睫轻颤了颤。
太平教是臭名昭著的邪教,兴盛于千年以前的南朝,连阮秋色都听说过一二。他们兴炼丹药,以治病救人的名义大肆敛财,教徒一度超过百万。南朝武帝忌惮其势力,多次试图清剿,反在民间激起一股起义之风。
这场仗足足打了十年,使得生灵涂炭,民不聊生。虽然成功地让此邪教销声匿迹,却耗空了国库,使得南朝百年之内便被外族侵没,史称“太平之乱”。
“太平教看似覆灭,实则是更名朱门,低调地隐匿于民间。”贺七接着道,“制药是朱门的本行,这一千年来,攒下的药方精妙无比,便是整个太医院加起来也闻所未闻。接续断肢,改换容貌都不在话下,让胡坤那儿子安安生生地度过下半辈子,就更是小事一桩了。”
卫珩眼帘半敛,不知道是在想什么。半晌才说了句:“光为这个,胡坤就敢冒谋害皇室的风险,不怕被诛了九族吗?”
“王爷言重了。”贺七摆摆手道,“胡坤敢同我们合作,是因为我们绝无谋害王爷之心。朱门无声无息地存在了这么多年,同您作对,闹得鸡犬不宁,可有些不合算。”
“绝无谋害之心?”卫珩眉梢微挑,“若你放了本王的未婚妻,这话听上去才有半分诚意。”
“不急。”贺七幽幽道,“都说王爷是罪人的天敌,我们虽不想同您作对,可也得力求自保,得个心安。”
他等了片刻,没听到卫珩回应,便自顾自地说下去:“也不要别的,请您尝尝这新制的‘幻梦散’。此药能让您得到人间至极的快乐,也能让我们放心。”
阮秋色心下一惊。按照贺七方才的说法,一旦用了此药,终生都难以摆脱。为了源源不断地得到这药,卫珩便只能默许朱门的存在,听凭他们摆布。
卫珩的手指在袖中收紧,面上的神情却是纹丝不动:“我便是用了此药又如何?只要让太医们如法炮制,亦不需受制于你们。”
“这个不劳王爷费心。”贺七从容道,“方才同您说过,‘幻梦散’的原料产自西南夷族,是种名叫‘鬼足’的植物。那夷国已然覆灭,每一株鬼足草都被我们收入囊中。您若想得到这‘幻梦散’,只能同我们交易。”
卫珩眉心微微一动。
“你口中覆灭了的夷国,便是含光国。”他似是明白了什么,“贺兰家富可敌国,何至于为了区区锡矿便冒险干涉国政。想要含光亡国的,是你们吧。”
“没错,锡矿一说只是为了劝服先皇。战时国库吃紧,先皇便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含光国虽小,却占据着得天独厚的宝地,山林里珍奇无价的药材应有尽有,这一仗打得很值得。”
卫珩听着贺七轻飘飘的语气,眼底生出些薄怒来。含光国数万人口几近全灭,更使得裴昱,还有无数人的人生骤然扭转。这样的惨烈落在始作俑者眼中,竟然只是一句“值得”。
“朱门历经千年,许多分支已然忘了初衷,操持起那些见不得光的营生。”贺七道,“比如制伪·钞的那帮子,实在是让王爷见笑。我筹划了数年,也不过是为了斧正门风,让朱门回归本源而已。”
卫珩低嗤一声道:“难道你手底下的龌龊事见得了光?”
“王爷此言差矣。”贺七轻叹口气,摇了摇头道,“我卖的是使人快活的药,既不触犯律法,又不妨害别人。何况有了王爷这个主顾,今后我们更可以堂堂正正了。”
画舫行驶的速度慢了下来,船身一荡,似是停在了岸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