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鼻子很够朋友,让汉斯开车把小安送到离他最近的街口,然后挥手道别。
第一次走私有惊无险,这让大鼻子的话比浆糊还稠,直听得小安的耳朵都起了膙子,但是还不得不听,人家热脸贴过来,你不能给人家冷屁股吧。絮絮叨叨说了很多,但是总结起来就是一句话,以后继续干下去,有福同享有难同当,听起来颇有水泊梁山好汉的味道了。
小安之所以没让大鼻子送到门口,怕的就是他找上门来,毕竟大鼻子洋人的特征太过明显,而爸爸的工作不允许跟太多的人接触,能不引人注目最好,地下工作,要的就是一个隐秘。革命进入低潮期,敌强我弱,隐蔽工作,首要的就是安全。
小安没有直接上床,他喝了一杯茶后开始打坐,最近经历的许多事情让他明白,真的是那句老话,人外有人天外有天,就说比自己年轻不了几岁的陈罗春,就是一个很厉害的存在,自己更不能懈怠了,假日时日,这个人成朋友还好说,若是做了敌人,肯定是自己的一个劲敌,逆水行舟,不进则退,因为别人在不停的进步。
此时的小安越来越体会到这内功的益处,一旦练下去,浑身就觉得充满力量,按理熬了这多半夜,应该很疲乏才是,可是一个呼吸之间,他就觉得有一种热气顺着周身游走,充盈在四肢百骸,感觉也是如此的美妙,浑身轻飘飘的,似乎要飞起来。
这边小安进入练功状态,那边大鼻子正在往回赶,没了小安在场,俩人恢复了母语交流,大鼻子不无炫耀地说道:“伙计,咋样,我找的人没错吧。”
汉斯因为没见到约翰经历的场面,至于他内心的波动更是无从知晓,对于从鬼门关逛了一圈的约翰来说,小安已经接近上帝,能在如此劣势的情况下反败为胜,并安全撤离,这得是多大的能力和多好的运气,第一桩生意虽说有惊无险,但是也预示着好兆头,万事开头难,开头难过了,以后就顺了,就ok了。
汉斯一边开车一边算计这笔生意能赚多少钱,他炒股的亏空急需一大笔钱来充填,否则被老板发现必定被炒鱿鱼,他将会回到爱尔兰乡下继续当一个农民,信誉的破产比物质的破产更要命,这才是他愿意跟随约翰干走私的原因,而且是主要原因,当然还有另外一个原因,他英国人的身份,无异于护身符的身份,没有这个原因加持,他也不敢乱来,古老中国的牢饭可不是那么好吃的。
按照计划,一俟人货安全后,负责接应的小组即可撤离,如此的暗夜,目标越小越好,越分散越好,目标大了遇到巡逻的警察还是件麻烦事,与其那样,不如化整为零,这跟鸡蛋不能放在一个篮子里一个道理,地下工作主打的就是一个谨慎。
看到陈鲁带着三辆黄包车像猛虎下山一般冲出来,而且后边并没有追击的警察和水警,李志坚完全放下心来,他手一挥示意他们快走,他则和苏光一左一右守住了货场大门,直到陈鲁他们三辆黄包车分三个方向隐入夜色里,他才冲苏光一挥手,两人分头离开,至于小安,他根本无需考虑,他相信儿子小安的本事,若没有小安,这事的最终结果真的难以预料,想想一身汗。
李志坚以为儿子小安睡了,就没打算打搅他,再说小安是个高手,但毕竟还是个孩子,自己从年少时走过来,他知道儿子缺觉。
小安听到门开的声音,就知道爸爸回来了,他没有动,继续打坐,这个时候没必要跟爸爸闲聊,有事明日再说。
李志坚上了楼,他蹑手蹑脚,怕惊醒小安,殊不知他的举动都被小安听在耳朵里,他不知道,此时的小安百米之外的树叶落地的声音都能听到,他再怎么轻,也重过树叶落地。
李志坚有个习惯,临睡前必须把一天的经历在脑子里过一遍,再查漏补缺,分析哪里做错了,或者疏忽了。把一天的工作过滤之后,就是方才结束不久的行动,从头至尾过了一遍,李志坚得出一个结论,这里面就大有问题,肯定有人泄密,不然咋会被水警及警察包了饺子,也多亏小安,不然的话后果不堪设想,自己能不能回到这里都是个未知数。
李志坚有些头大,开会出事那次几个人都判定内部出了问题,排查后也确实挖出了内奸,可这事又有人泄密,肯定不是上次那个内奸了,因为他已经被秘密处决。那这个泄露消息的人会是谁呢,总不能查出一个叛徒又冒出来一个吧,这说明那个隐藏很深的叛徒一直没有被发现,查找出来的只是替罪羊或者小虾米,隐藏更深危害更大的那个人还没找到。
李志坚想的有些头大,他决定暂时不想了,想多了徒增烦恼,还于事无补,明日还有更多更重要的工作要做,没有证据不能怀疑任何一个并肩革命的同志,那样会有损革命事业,他坚信,常在河边走没有不湿鞋的,再精明的狐狸也会露出马脚,先睡觉再说。
“咚、咚、咚。”
门被敲响了,声音不大,却清晰的很,足以把沉睡的隔壁的老太太叫醒。
隔壁是个寡居的老太太,平日里不怎么出门,唯一的爱好就是在小天井里缝缝补补,也不知道她哪来的那么多的衣裳,单的,厚的,夹袄子,棉的,麻的,皮的,像个估衣铺。老太太倒是慈眉善目的,大言语没有,但是就听不得异响,一有动静就扯着嗓子喊出宁波腔,似乎天底下没她的安静重要。
知道老太太的习惯后,李志坚和小安爷俩总是轻手轻脚,其实不要老太太说,李志坚也是如此,地下工作哪能不谨慎,好不容易找了这处合适的住宅,可不像被房东撵出去。
小安开门的时候,正好碰到爸爸也披着棉袍出来,李志坚冲儿子小安道:“你去睡,我去开门。”
小安根本没睡,半个时辰的打坐让他精神百倍,根本没有睡意。而爸爸就不一样了,白天那么忙,晚上刚参加行动回来,肯定很累,一念至此,小安就抢在了爸爸前边。小安的步子快,爸爸话音未落他已经奔下楼了。
敲门的是陈鲁,一脸的事故,不是一脸的故事。
陈叔叔这个脸色,这个时候上门来,肯定没好事,这是小安的预感,而他的预感一向很准。
李志坚一看到陈鲁,心里当即咯噔了一下,瞬间觉得有些头大,但是他还是装作若无其事地让陈鲁坐下,给他冲了一杯咖啡,这个时候想睡也睡不下了,倒不如喝杯咖啡提提神。
果真出事了。
三辆黄包车出了货场按照预先设定的计划分三个方向而去,目的就是分散,不容易被敌人一锅端。
这是走私过来的枪支弹药,遵从中央指示,全国各地要建立自己的武装,没有枪杆子就没有话语权,这是鲜血换来的教训,虽然上海已经不具备大规模武装起义的条件,可为了自保,哪怕是地下武装,也必须有武器,否则只是待宰的羔羊,正规渠道弄不来,只剩走私这一条。
陈鲁的那辆黄包车一路平安无事,顺利到达目的地,可中间那路却出事了,被一伙来历不明的人半道上劫了。
“被人劫了?谁这么大胆?”李志坚皱着眉头问。上海的黑帮经常干些上不得台面的事情,两帮火拼的事情不是没有,至于打黑枪闷棍更是家常便饭,至于黑吃黑,也是屡见不鲜,可是敢下手打劫有枪的人可不多见,显然不是一般的帮派份子。
陈鲁摇摇头道:“黎亮说天黑,看不清。”
“范文同志呢?“李志坚问。
陈鲁道:“不清楚,黎亮说范文为了掩护他,没跑出来,生死不知。”
“动枪了么?”小安问。
“动了,对方也有枪,但是对方人多,十来个。”陈鲁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