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穿着一身仿了僧者袈裟,却又是宽袍大袖,极其清贵雅致的衣衫的英国公,无论他对着旁人是多么舌灿莲花,但他对着单单只是站在那里,身上落下斑驳光影的永嘉侯时,就变成了半个哑巴,所有的话语都被卡在喉咙里,上不来下不去,感觉好似是要断气了一样。
在这对兄妹跟前,邓继辉从来都是如此——他引以为傲的身份是不管用的,他营造十来年的佛子形象更是瞬间就成了土鸡瓦狗一般,唯一能比得过的只有年岁,偏偏他能仗着自己年长,对谢意一口一个“谢弟”地叫唤,却又万万不能仗着年长,去教育指点这王朝最尊贵的那对夫妻的女儿。
邓继辉噎了一下,才道:“世人有六患,消财入恶道,一为嗜酒游逸,二为不时入他房,三为博戏游逸,四为大好伎乐,五为恶友,六为怠惰恶友教人习迷醉、惛乱、纵恣、酒舍、小人、鄙语之六变,合意楼虽非声色犬马处,却也人心驳杂,为兄空长你些年岁,入这楼中来,便又常观常思,常因同窗之谊而忧心友人落六患之困,故而”
“友见其朋,当以当以五事正敬正养正安朋类,何谓五,正心敬之,不恨其意,不有他情,时时分味,恩厚不置。”谢意愉快地打断了他,“英国公不妨问问自己,口出此言,尔心可正,可因其意不在你而生他情?可有铭记皇室待你英国府之恩义?”
他嘴角又重新挂上了一抹淡淡的笑,与折扇扇面上那个大大的,黝黑油亮的“闲”字交相辉映起来:“有四友非友像,当识知。何谓四?一为取异物,二为言佞,三为面爱,四为邪教。”
“取异物之友,贪取彼物、与少望多、为畏故习、为利故习持心不正,意在他处,巧舌如簧,却亦是以叶障目,以手掩耳欲行窃盗之事,殊不知实乃自欺也,此行此举,非友相,乃智者所不友也。”
“谢弟”邓继辉面色变得愈发难看了,唯一值得庆幸的是他是独自一人过来与谢意搭话,没叫其他人瞧见自己这个“佛子”被谢意几句话就拆了脸面的模样。
一身锦衣,加饰珠翠的富贵公子哪怕满身的红尘铜钱味儿,却叫人怎么看怎么不像是凡世俗尘能养育得出来的谪仙人,然而下一刻他开口说出来的话,又乍然将笼罩在身上那层如仙的光环给完全打破了:“人贵在自知啊,英国公,你与贵府中众人若仍旧是一意孤行,那先贤妃娘娘的寝棺处,也还少几个血脉亲族守护呢。”
谢意站着的这个地方与女宾楼中间只隔着两棵树的距离而已,两条一模一样的长廊走道,高高悬在三楼,相对而望,中间种了几棵移栽来的古桃树,枝叶不那么密实地将两道长廊里头经过的人影给遮挡了起来,加上垂在廊檐下的一道轻纱,更令对面楼廊里的人影影绰绰,看不清楚本来面目。
仿佛是心有灵犀,谢意与他唯一的妹妹相隔刚刚好就是那两棵树的距离,陆微垣冲着关嬷嬷与胡自怡竖起食指,比着噤声的手势,自己则是微微偏头朝廊外静静地听了片刻,才笑着又问胡自怡:“心随你猜猜,阿兄他现在正做什么呢?”
胡自怡虽也习武,但功法不够完整,虽也比寻常人耳聪目明了些,但到底还是比不得陆微垣,她只隐约听到对面有男子的声音叽里咕噜念了些什么东西,随即便摇头道:“臣猜不到。”
“你分明就是不想猜,这样就不好玩儿了啊。”陆微垣摆摆手,却没如以往一样纠缠着非要胡自怡说个一二三四五出来,而是示意关嬷嬷继续带着自己俩人往前走去。
等上到了顶楼,进了关嬷嬷热情推荐的包厢之后,陆微垣才又拉过胡自怡,神秘兮兮地对她说道:“今儿真是没白来,在宫里可看不见阿兄这么不耐烦的模样啊,那扑棱蛾子还是有点儿用处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