喻轻舟难道就看不见对方的喉结吗?
难道就不觉得作为一个正值妙龄的少女,沈韵的嗓音多少有些过分低沉了吗?!
显然,这些都不在孩童的考虑范围内,他只是看着那张十足好看的面孔,迎着那双神色不明的漆黑眼瞳,表现出了超乎这个年龄的十足坦荡。
若不是能够感同身受,枇杷还要以为喻轻舟胆子有多大。
实际上一双手掌早就已经攥得紧到不能再紧,后背上也是一片濡湿。
他在……紧张呢。
至于为什么而紧张,枇杷也说不清,只能静观其变。
毕竟现在的自己除此以外也做不了什么了。
不过,枇杷倒是没有什么特别的担心。
因为无论是他所认识的那个沈韵,还是上辈子喻轻舟所敬慕的映雪师姐,在他看来都在可以信赖的范围内。
果然,沈韵听到这两声多少有些冒失的称呼,并没有在脸上表现出多大的不悦。
而是忽然朝着孩童伸出手。
眼前蓦地一黑——原来是喻轻舟下意识地闭紧了眼睛,他坐在床沿,并没有多少闪躲的余地。
于是下一刻,枇杷就感到了头顶传来的轻柔按压,同时嗅到了一阵熟悉的梅花冷香。
“这么看,胆子也不是很大嘛。”
近前响起沈韵低低的话音,明明是没什么起伏的一句话,隐约竟又像是带着些笑意。
孩童只觉得心里、耳里都怪痒痒的,不由好奇地睁开了眼,正对上那双深邃如寒潭的眸子,不由地又是呼吸一窒。
有那么一个瞬间,他感到那深深的潭水中似乎卷着一个漩涡,带着一种令人着魔的吸引力,差一点他就要整个儿栽进去了。
不过,也就是那么一瞬。
少年已经收回手,重新站直了身子。恢复了那副生人勿近的冷淡面孔。
只是看向孩童的眼神中,似乎多了一丝令人无法理解的复杂。
沉浸在被好看的陌生姐姐温柔抚摸脑袋的意外惊喜中,有些恋恋不舍的孩童自然没有注意到这些细枝末节。
枇杷却是看得一清二楚,也注意到了对方口中的小声嘀咕。
“傻是傻了点……资质也倒还……”
声音不大,枇杷听得不是很清楚。
不过,从只言片语中可以得知,少年刚才的举动并非出于单纯地示好。
明明之前都已经主动提出了带孩童离开,却又在此时突然出手试探,不知道是出于什么原因……也许是担心不小心带回去一个傻子?
毕竟长到这个年纪还能分不清男女,确实是有些贻笑大方了。
偏偏喻轻舟还是一副毫无察觉的样子,本来因为少年周身的凉意而微微退下去的体温又卷土重来,尽数爬上了面颊。
他低下头,一时瞧瞧少年摸过他脑袋的那只手,一时又忍不住拿自己手去够脑袋上被触碰的那个地方。
枇杷感到了喻轻舟的开心,那是一种深藏的隐秘欢喜。
也感到了,对方看向少年的目光像是看见了天上的星星……
意识到这一点的枇杷忽然生出一种说不上来的空落感觉,他原本以为会让喻轻舟那样小心翼翼地景仰着的人,有且只能是沈映雪一个。
可原来沈韵也是一样的……似乎也并不存在什么,非此人不可的唯一性选项。
枇杷不知道这种失落感从何而来。
即使他在心里一再强调,此喻轻舟非彼喻轻舟,好像也没有多大效果。
这种想法甚至将枇杷投入了一个新的旋涡中。
既然沈映雪可以不是沈映雪,那么喻轻舟换成别的什么人,也完全可以成立。因为情节已经提前设置好了,什么时候哭,什么时候笑,什么时候对什么人一见钟情,什么时候又和什么人一拍两散……
既如此——
剧中人是谁又有什么关系呢?
左右只是走个过场,左右是挣不开的命运。
好一个你方唱罢我登场,看似台上台下泾渭分明,却其实戏里戏外都是戏中人。
所谓因果轮回,报应不爽,似乎如此,也只是如此罢了……
在心中升起这般念头的刹那,枇杷忽而看见了自己的脸,这才意识到自己不知何时已经离开了那副肉身,漂浮在半空中,成了台下的一个旁观者。
枇杷不知为何会发生这样的事情。
对于这种感觉却并非全然陌生,因为他记得第一次见到兰的那个梦里。
自己就是这样漂浮在皇城的上空,直到撞见兴冲冲走在路上的黎念,才被牵引着来到兰的竹屋。
那时候,没有一个人注意到他的存在……除了兰。
似乎就在触碰到兰之后,原本如同鬼魂般漂浮在半空的枇杷,忽然就凝成了实体。
莫非……
枇杷下意识地朝某个方向看去,果然就在透过喻轻舟的余光看见虚影的地方,看到了一道人影。
他的心中一喜。
对于兰的记忆还停留在黑暗甬道中的那最后一瞥。
那时,枇杷下定了决心要去一探真相。却不知道会有这样一番离奇曲折的遭遇。
此时故人相逢,心底竟涌起了难言的委屈心酸。
可是那个名字尚未说出口,却被从黑暗中抬起的那张脸惊到。
——那竟然也是他自己的脸!
不过冷静下来之后,枇杷就认出了那张脸并非真正的自己。因为额角没有伤口,年纪也对不上……
那是一张青年人的脸,光从外表看应该是最接近前世的喻轻舟的,可枇杷还是感到了一种说不上来的违和感。
也许是眼神,也许是举手投足间的气质……比起枇杷印象中的喻道长,似乎要来得更接近于面无表情时的沈映雪,可又比沈映雪少了点锋利的杀伐之气。
能够分明地区分开枇杷至今为止,在梦里梦外见过的所有相似的面孔。
就在视线对上的瞬间,他看到那张脸微微地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