隐仙宗的规矩第一条就是不能同门相残,这也是为什么沈韵之前每一次修理人必须上演武场。
其实就是在以比试的名义掩盖报复的实质。
退一万步讲,若是豁出去拼个你死我活,沈韵不见得能够全身而退,更大的可能性是两败俱伤。
黎宵已经想好了,他要将那个小鬼要到自己的身边。
——至于理由么?
其实也没什么理由,因为黎宵做事向来全凭心意,想了就是想了。
在此之前,尽管全宗门上下所有人都知晓黎宵的与众不同。作为门中弟子,黎宵既不需要和其他人一起上课,也不受到严格的门规制约。
但,他其实从没主动想要过什么。
旁人眼中的纵容很大程度上是因为,老常对黎宵这个故友之子的要求极低,只要好好活着,其他的都是次要。
甚至,黎宵能够明显感觉到,老常并不希望他能够作为门中弟子有所成就,而是始终在以一个普通人的最低标准来规划他的未来。
一生吃饱穿暖,衣食无忧……能够达到这些,对天下广大的寻常百姓而言,或许已经算得上是难能可贵得了。
可对修行者——
对那些动辄能活百余年甚至上千年的老家伙而言,这些根本就不值一提。
黎宵并不因此埋怨包括老常在内的任何人。
而且他隐约能够猜到老常的意图,知道对方这么安排的理由很大程度上是来源于一种不安。
黎宵和这里的所有人都不同,不仅是那副常人的瞳色和发色,而是他本来就不是一个完全的人类。
身体里一半的妖怪血脉注定了他无法彻底融入纯种的人类之中。
由于妖血缺乏稳定性,因此本就极为不可控。而这种特性在与来自其他种族的血脉相结合时,得到了最大程度的发挥。
妖与人……
在歌颂有可能存在的伟大爱情之前,首先不得不意识到,这种违背自然的搭配本身,在故事的最开始,早就已经埋下了不安定的种子。
其实黎宵还算是好的。
因为他在刚出生不久就被找到,并且采取了相应的措施。那些老家伙合力封住了他体内的妖丹,以灵气荡涤血脉中的妖气。
以至于,现在黎宵除了妖异的相貌,体质上几乎与普通人无异。
但是妖丹被封,也就意味着黎宵既不能像寻常的妖那样修炼,又因为自身无法调动从外界输入的灵气,自然也无法如其他弟子那般正常修行。
表面上看着光鲜,其实就是永远不可能成才的废物一个。
即使如此,在几年前,还是出了一场意外。那部分本该被好好封印住的妖力忽然暴走。
最后,当然还是以一群人的合力镇压,为此次意外划下了句号。
后来有人推测,之所以会发生这样意想不到的状况,很有可能是因为黎宵的成长期更迭。
一般而言,每到一个转折点,妖血的不稳定性就会暴涨……像是这次险些就冲开了封印。
那之后黎宵大病了一场,再次醒来已经经过了几个月。
一睁眼就瞧见了守在床边万分关切的老常。
老常反复地询问他的身体状况,像是感觉如何,有没有什么不舒服的地方,那时的黎宵只是摇头。
总觉得自己像是做了一个很长的梦。
可仔细一回想,却又什么都想不起来。
在确认过黎宵除却意外发生时的记忆缺失之外,再没有别的情况之后,老常像是松了一口气。
然后极为委婉地向黎宵提起,为了防止再次出现类似的状况,上头采取了一些措施,这之后黎宵可能会觉得自己的身体和从前有所不同。
那时的黎宵脑袋还有些发懵,加上他原本就心大,根本没想到追问什么。
照样该吃吃该喝喝,该睡……睡倒是不怎么睡得着了,可能是之前睡太久的缘故。
起初,黎宵并没有感觉什么不同,照样如周围人所希望的那样,当一个无忧无虑的废物点心。
可是几年过去了。
眼见着原本和自己差不了多少的某个表亲,那张雌雄莫辨的柔和面庞已然渐渐有了少年人的轮廓,个头也跟着越蹿越高时,黎宵盯着镜子中仍旧天真无邪的幼稚面孔陷入了沉默。
他好像停止了生长。
确切来说,是停在了意外发生前的样子。
回想起当时老常向自己含糊提起此事时犹犹豫豫、吞吞吐吐的模样,当时黎宵还嫌对方啰里吧嗦没个重点,现在一看,原来笑话竟是他自己。
【所以,我以后都会是这个样子了么?】
后来黎宵就此事去询问老常。
对方闻言只是沉默,或许是想寻找更加合适的措辞。
【等到有了更加合适的法子,或许就……】
【所以,不出意外的话,就会像我之前说的那样是么?】黎宵干脆地打断老常的话。
后者点点头,瞧着像是满脸的愧疚。
片刻的沉默之后,倒是黎宵头一个笑出了声。
对上老常错愕的神情,黎宵依旧是那副没心没肺的模样:【反正都是废物一个了,做个大废物和小废物好像也没什么两样吧。】
他是真心实意这么觉得的。
没想到,老常却露出了更加无地自容的惭愧表情,好像有对不起他似的。
黎宵有点想笑,他想说你是我爹还是我妈啊。想了想,又觉得这么说好像也不太准确,毕竟就连他亲爹亲妈都不想管自己。
可看到小老头似乎是特别认真地感到愧疚,黎宵终于还是忍住,没有打破那种奇奇怪怪的悲伤氛围。
从那之后,老常看着他的眼睛里就多了一丝讨好的味道。
总是明里暗里地打听黎宵有没有什么想要的。似乎是想借此弥补自己没有照顾好故人之子的失职。
黎宵就很烦老头这一点。
本来日子就够无聊了,好在看着对方挎着一张胖脸,满脸愁容的在眼前晃来晃去,说不上来,就是瞧着特别丧气。
黎宵也是后来看了那些话本子,才找到了一个至少在他看来极为生动的形容……深闺怨妇。
有时候,黎宵也想随便提些什么要求,索性全了对方的歉疚之心。
可认真想起来,黎宵才发现,他还真没有什么特别想要的东西。
因为他已经困在了现在。
过去已经过去,未来遥遥无期……也许永远都不会发生。
而他的所思所想,好像也随着这副长不大的躯壳一起困在了原地,直接止步不前。
——自己究竟想要什么呢?
黎宵模模糊糊地感到应该是有的,可真到了嘴边,却又如何都无法诉诸于口。
他想要的,他想占为己有,彻彻底底属于自己的。
应该是由一些零星的特征拼凑而成的……熨帖的体温,好闻的气息,稍显笨拙却并不令人讨厌的亲近示好,以及一双并不多么灵动但足够专注认真的眸子。
黎宵一直以为那不过是自己无聊之际的凭空想象,甚至在想象中,他都不并认为自己真的喜欢这种类型。
可是,当集齐这些要素的人真的出现在眼前时,黎宵却迟疑了。
他暗中观察了一遍又一遍,还是心存疑惑……直到此时此刻揽抱在怀,感受着那似曾相识的体温,嗅闻着对方身上的柔软气息,才确定了这就是他想要的。
“我要他。”
黎宵对姗姗来迟的老常一行人说道。
并非请求,而是陈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