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兰亭停在了冯恪之的面前。
耳畔有这个初夏夜里的各种声音。麻将牌在桌上投掷碰撞发出的乒乓响动。巷子那头, 几个抓紧这一天的最后宝贵时光快乐游戏的孩童的嬉笑声。不知哪家晚归, 厨房里刚刚开始做饭发出的锅铲碰撞和油锅的嗤啦声。还有墙角旮旯里,讨厌的咬人蚊子发出的嗡嗡声和一只孤独的蟋蟀, 才刚感受到了一点夏日气息就迫不及待地钻出洞穴求偶发出的鸣叫之声。这一切的声音,合在这初夏夜的暖风里,嘈杂,却又有一种叫人入耳现世安好,带了烟火气息的宁静。
这半个月来, 冯家儿子虽然再也没有露过面了, 但几乎每天晚上, 入睡之前, 闭着眼睛,孟兰亭的脑海里, 都会浮现出那晚上在那座废弃厂房里发生的最后一幕。
她心里一直牵绊着,想把事情弄个清楚。倘若那晚上真的是如自己所想的那样, 那么, 至少总该向他道一声谢的。
但是一切,也只是局限于思想而已。
没想到这么巧, 今晚竟然会在这里会遇到他。
孟兰亭无暇去想,冯家的九公子, 怎么会突然一个人跑到这个平民区的小巷里, 站在路灯也坏了的一段墙角旮旯里吸烟。
她立刻问:“冯公子, 我想问你个事, 那天在曹家渡的工厂, 你是不是有意放了我们的?”
她知道!
她竟然也知道的!
冯恪之的心跳暗暗加快。
他平日有吸烟,这是当年读军校后留下的习惯。西点的压力尤其大,从那里读过出来的,几乎没有人不抽烟,这也是释放压力的一种宣泄方式。但他并不怎么吞咽,只是习惯闻那种烟草的气味而已。
这一刻,他却深深地吸了一口烟草,随后掷在地上,踩灭烟头,双手插入裤兜,淡淡地说:“我可不是什么好人。孟小姐你别误会。”
孟兰亭沉默了片刻。
在他说出这句否认的话后,她终于百分百地确定了。
自己的怀疑,是真的。
当时他明明看到了那张被她挡在身后的藏在机器下的传单,却当作没有似的放了他们。
路灯恰在这时亮了。
孟兰亭看着对面的冯家儿子。他并没看自己,微微扭着脸,视线仿佛落在自己身后的那段墙头之上。
她的唇角微微翘了翘,柔声说:“冯公子,谢谢你了。我代表那天所有的同学,谢谢你的帮忙。”
路灯的一片昏光投照在她的面庞上。
冯恪之的眼角余光,看见她的双眸里,微微闪烁着晶莹的光芒。她的唇角也含着笑,说话的声音,更是前所未有的温柔。
这是冯恪之第一次听到她用这样温柔的语调和自己说话。
浑身的筋骨仿佛都荡漾了起来。刚才耳朵上被一只蚊子给咬出的包,也再也感觉不到痒了。
他咳嗽了两声:“算了。马六转告过你了吧?希望不要再有下次了。尤其是孟小姐你。”
他终于转回来脸,盯着她,语气也跟着有点严厉了起来。
“这不是你该掺和的事!”
孟兰亭垂下眼睛,沉默了。
这话刚说出口,冯恪之心里就后悔了,怕自己的口气会引出她的不快。
这样的经验,此前并不是没有过的。
他绞尽脑汁,想再说点什么好补救一下,却见她已经抬眸望着自己,点了点头,轻轻地嗯了一声:“我知道。我也把你那天晚上的话,转给同学们了。”
她竟然变得这么听话了!
冯恪之顿时心花怒放。
他想再说点什么,一时之间,却又想不出来该说什么好了。
至于她弟弟没了的消息,那是打死也是不能说的。
她也不再开口了。
气氛一下就这么静默了下去,只剩两个人相对站着。
空气里,仿佛漂浮来了一缕尴尬的气味。
冯恪之知道自己该走了,实在没什么理由再站这里了。何况他今晚过来,原本也根本没想过让她看到自己的。
路灯灭了,又啪地亮了,再灭,再亮。
冯恪之仰头,指了指路灯:“坏了。明天我叫市政局的人来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