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是不是拉车拉得久了,手还有点抖。
要想躲,沈南瑗早就能躲开,可她想看白秋寒接下来要做什么。
然而眼下的表面功夫还是要做的,"姨母,不是说让我帮忙么,你为何拿刀子对我?"
"你这样便是帮忙了。"白秋寒笑得渗人,"只要你乖乖的,我还能赏你个痛快,且看你在你那好舅舅心里值不值钱了。"
沈南瑗一凛,心道果然。
白秋寒走投无路,想通过绑架自己来威胁朗华。
白秋寒挟持着沈南瑗穿过了弄堂,又拐了个弯,推着她进了旁边的宗祠。
沈南瑗往里头一看,林立满满的牌位都是姓白,一目了然。
居然是白家的祠堂。
白秋寒本就约了白昊华在祠堂见。
还没过去半柱香的时间,朗华的身影便急匆匆而至,后面跟着的随从一露脸,就叫白秋寒顿时收紧了匕首,牢牢抵住沈南瑗的脖颈。
"朗叔……"那个叔叔,沈南瑗叫的艰难。她还是很意外的,没想到朗华真的会来,还以为来的人是那个假的白昊华。
毕竟戏是要做的全面。
"白秋寒,你挟持的是你自己的亲外甥女,你要还有点人性,就想想淑华是怎么对你的,再看看你自己做的那些腌臜事,你怎还能这样去对淑华的孩子!"朗华的声音里透着寒冰。
白秋寒倏然眯起了眼,瞬间把注意力从随从那里转移到了朗华身上,"真的是你——"什么商会的副会长,沈南瑗那声朗叔叔,她已经反应了过来,自己竟是被这样给骗过去了!
"放了她。"朗华道。
"除非你肯放过我!"白秋寒毫不退让,仿佛因为受到了蒙蔽而恼羞成怒,"白昊华,你怎么敢这样对我!我是你妹妹,你让人这样糟践我的名声,还有白家的名声!"
"从你对淑华送那碗药开始,爹就不承认你是白家的人。"
白秋寒声音陡的颤抖起来,"爹知道?"
朗华满面霜寒:"就因为爹的一念仁慈,反而让白家蒙难,爹在九泉之下都未必能安!"
"不是我!是你们顽固不灵,把白家给败了的!"白秋寒矢口否认,"我只不过拿了我该拿的,害你,害白家的是沈黎棠,是白淑华引狼入室,你怎么不去找她问罪!"
朗华居高临下,一双眼睛平静睨着她,还带着一丝对惨败者的悲悯。
而后他将注意力放在了沈南瑗身上,仿佛溢出了一声低微的叹息。他是见过沈南瑗身手的,眼下的局面除非她自愿,否则怎么可能呢。
想到其中缘由,朗华无奈之余,又觉得自己这个外甥女实在是聪慧。
朗华带给她的震颤,比那个假的白昊华更甚。
那是直面的寒冷,朗华的身上还有她父亲一般的威严,让她心生畏惧。
可她不死心,自认为手里捏着王牌。
王牌却在这时候出声问,"白秋寒,我娘到底是怎么死的?"
"被你克死的!"白秋寒的声音里满是恶毒。
"不是难产,那碗药是什么药?"沈南瑗就像是执拗于答案的孩子,只质问这一桩。
"你想知道?反正你们都快死了,就让你死个明白好了。药,是止血保命的,可是,我让人掺了红花,一碗下去当场就毙命。这世上再也没有白淑华了,那个讨厌的女人终于死了,你知道当下得知她的死讯我有多开心吗?"
白秋寒莫名激动了起来,"从小我就活在她的阴影下,爹疼爱她,大哥也偏疼她,正经的嫡出多了不起,什么都是她好,可她有什么好!不止任性,眼光还差。我恨她,我恨这个虚伪的家!"
白秋寒像是发泄多年的郁闷,但听上去更像是一个人扭曲的不平衡心态,自怨自艾罢了。
"就为了一幅破字画,爹得罪了龙家,我们家才没的啊!我不拿那些,那些也会落到龙家手上,我有什么错!"
"砌词狡辩!"
白秋寒似乎意识到自己说了太多,端紧了匕首,"那就不活废话了!白昊华,想要沈南瑗的命,就送我离开泷城。"
"不可能的。"沈南瑗道:"你害死了我姆妈,就算别人会放你,我也不会的。"
白秋寒的脸色倏然变了,不知道明明受她挟持的沈南瑗,为何还敢说出这样的话语,她手臂一抖。
朗华顿时紧张了起来。
白秋寒的匕首,又往沈南瑗的脖颈上强压了几分力气,"你闭嘴。"她大吼。
沈南瑗一手极快搭上她的手腕,一个叩击,匕首咣当一声,落在了地上。
沈南瑗的手劲儿跟当惯了家庭主妇的白秋寒,相差可多了去。
白秋寒压根就不是沈南瑗对手,但她是抱着和沈南瑗同归于尽的心思,孰料一个崴脚,往后踉跄倒在了台阶上,后脑勺着地,只听咔吧一声,好像有骨头断裂的声音。
白秋寒的第一反应是爬起来,谁知,只是爬了一半,再一次重重地摔在了台阶上。
双眼一翻,晕死了过来。
——
听说白秋寒瘫痪了,就是摔断了脊柱,再也不能动弹了。
这让沈黎棠惊出了一身的冷汗。
他连续两日都没有去上班,自己把自己反锁在了书房里。
谁都不愿意见,除了管家和严三娘,即使是沈芸曦或者沈芸卉给他送饭,他也死活都不会把门打开。
就连严三娘都不大清楚,沈黎棠怎么了。
整个沈家,恐怕就只有沈南瑗能猜测到七八分的样子。
李氏偷偷向她打听。
沈南瑗冷笑了一声,道出了四个字"做贼心虚"。
可这还不够,那个白秋寒是完蛋了,可是沈黎棠还没有受到应有的报应。
沈南瑗不知晓朗华下一步还会做什么,不过,她相信,他绝对不会饶了沈黎棠。
她是一副看戏的心情。
难得,不用她出手,这些个坏人一个一个全都被收拾掉了。
就是不知道杜聿霖要拿那个严三娘怎么办!
沈南瑗也懒得去打听,闲着没事儿,跟小松鼠似的,买了很多干果,又买了两本话本子。
她总有一种错觉,就是自己把那两本话本子看完,一切都该尘埃落定了。
李氏无意中瞧见了话本子里头的插画,臊红了脸,点着沈南瑗的额头教训,"你一个姑娘家怎么能看那些个乱七八糟的东西!"
沈南瑗不以为意,心想这算啥,比这劲爆的都看过。
不过这儿的人也是奇葩,好好的一本《聊斋志异》,加了几幅香艳的插图,生生就掉了档,也难怪李氏会误会了。
沈南瑗存了故意逗弄李氏的心情,指着话本子上的内容道:"这里头的爱情缠绵悱恻,别提有多动人了。"
正说到这里,只听楼下的大门咣当了一声。
沈南瑗赶忙探头去看,只见严三娘包的严实的很,大围巾捂脸,只露出了两只眼睛,上了一辆黄包车。
这个女人好几日都没有出过门了。
一旁的李氏道:"四姨太又出去了?可能是回家看孩子吧!"
沈南瑗冷笑,心说她哪儿有孩子在这里啊!
不过那个严三娘去干了什么,她一点儿都不好奇,反正她想知道的话,可以随时知晓。
当然,这多亏了杜聿霖的调查科。
一开始她是抵触过的,可调查科的便利,让她一用,宁肯自己啪啪打脸,也要继续用下去。
严三娘出了胡同,直奔邮局。
她有一个大发现,还是从沈黎棠那儿得来的。
严三娘跟邮局的小哥借了纸笔,写下了电报的内容。
那小哥面生的很,长的白白嫩嫩,还有一双清澈如泉水一样的眼睛。
整日迎合沈黎棠那个老货,让她身心俱疲,她将纸笔还回去的时候,给小哥递了一串的眼波儿。
到底是年轻脸皮薄,小哥儿的脸一下子红了个彻底。
严三娘风情一笑,扭着身子正要出门,却被迎面走来的女人撞了个满怀。
她不悦地道:"你眼睛……"
那个"瞎"字并没能出口,严三娘便说不下去了,她低了头去瞧,只见一把黑漆漆的木仓,正抵在了她的肚子上。
此时,她想去掏自己藏在后腰的木仓,显然来不及。
"你想干什么?你可知道我是谁吗?我是沈副部长家的四姨太!"严三娘搬出了沈黎棠,还做出了一副"你谁啊有病"的样子。
熟料,那女人扯了嘴角笑,声音不大,但明显透着愉悦:"抓的就是你,严蕊。"
严三娘一听她报出了自己的本名,先前还存的一丝侥幸,彻底没了。
她才刚想动弹一下,后腰处又抵上了一个硬物,她回头一瞧,正是那个邮局小哥。
小哥的手里拿了一个帕子,精准地捂住了她的口鼻。
接下来,严三娘连喊声"救命"的机会都没有,便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
像她这样训练有素的细作,在被捕时咬毒自尽是必然。
人还没有送进营所内里的大牢,已经有专门的军医检查了她的身体,就连每一颗牙齿都没有放过。
排除了所有能藏毒的地方。
严三娘醒来的地方,幽暗阴森,还有一股子霉味。
她的双脚和双手都被戴上了镣铐,就连那身碎花的旗袍,不知何时也换成了囚服。
此时此刻,她没有哭的心思,而是在想,她是什么时候被杜聿霖发现的。
然而她并没有思考很久,她听见了军靴的声音,那些人势必要从她的口里挖出很多东西。
严三娘一阵惊慌,使劲咬了咬牙齿,可是那里什么都没有了。
她这步死棋已然死了个彻底。
四姨太说好了出门两个小时就会回来。
可是这都到晚上了,人还是没影儿。
沈公馆的管家一脸愁容,在沈黎棠的书房外傻站了很久,终于还是叩响了房门。
"谁?"沈黎棠带着惊怒的声音传了出来。
"我!"管家唯唯诺诺,"老爷,有个事要和您说一下……就是那个四姨太,中午就出门了,到现在还没有回来!"
书房里很久都没有传来沈黎棠的声音。
管家心想着,不管怎么着,自己算是知情上报了。
正要转身,只听房门"吱呀"一声,从里间打开了。
这才几日啊,好好的老爷,就变了一副模样。
至少老了十岁,原本黑乎乎的头发,竟生出了许多白的来。
管家来不及感慨一句"老爷你怎么了"。
就听沈黎棠瓮声瓮气地道:"滚吧,都滚吧!全部都滚!大难临头各自飞了!"
"老——"管家不知所措,话都还没有出口,"啪"的一声,房门又关住了。
这些日子,管家吃闭门羹,已经吃习惯了。
沈南瑗一直留心着外面的动静。
管家和沈黎棠的对话,她一字不落地听在了耳里。
严三娘的去向,她猜测八成是杜聿霖那儿把人给抓了。
如此最好,没了严三娘这个障碍,她可以做一些十分有趣的事情。
沈南瑗从李氏的房间里翻出了一块白布,在身上比了比,正好。
李氏不明所以地问:"南瑗,你要做什么衣裳,我给你做!"
"嘘!"沈南瑗比了一个噤声的动作,一番捣鼓后才神神秘秘出了门。
夜深。
钟摆滴答滴答。
家里的人早就睡下了,四周寂静。
每个夜还不都是这样过的,可沈黎棠这阵子睡睡不好,吃吃不好,整个人都仿佛是只受惊的鸟雀一样,一点细微的动静都受不了。
他总是能够听见有什么东西在凿门似的,声儿不大,却扰人的紧。
沈黎棠一开门,就看到"嗖"的一个白影子飘了过去,冲向走廊尽头,愣了半天才开始浑身发颤。
从头到脚都感觉冷飕飕。
"子、子不语怪力乱神。"他颤巍巍说完,却再没了下楼的勇气。只是重新回了房间,砰的一下死死关上了门。
"没有的,不会的,那都是编出来的。"沈黎棠一个人碎碎念着,可越是念,后背越是凉。
他猛地一个转身,就看到窗户开着,风呼呼往里头灌,立马走过去关了窗子。
‘咔哒’刚一上锁,没了冷风直吹,这才仿佛是躲到了一个安全环境里,稍微放松了下来。
正要松口气,灯却啪擦跳了两下,整个房间倏然陷入黑暗。
"啊——"
沈黎棠鬼吼鬼叫的声音一直传出去了很远。
不是没有人听见,管家那儿都已经坐起来了,想起老爷这么多天的脾气,干脆又躺了下去。
没谁愿意大半夜不睡觉,挨顿骂。
"你……就是……叫……破喉咙……也不会……有人……听到……"随着透进来的浅薄月辉,一个女人出现在窗帘侧,悄无声息,又怨气十足。
沈黎棠的眼睛好不容易适应了昏暗光线,就被眼前一幕吓得魂飞魄散。"淑、淑华……"
只见一个发白的影子,立在月光下面,头发披散着,一张连煞白煞白,像极了淑华那张因为失血过多惨白的脸。
而‘女鬼’说的那一句话似乎起到了暗示的作用,沈黎棠果然不再大喊大叫,而是整个人瘫坐在了地上,向后缩着,像是惊弓之鸟。
原主的容貌本来就有七八成像白淑华,沈南瑗扮起来毫不费劲,"沈黎棠,你为何要害我……"
"不,不是我,我没害你!"
"苏茉莉已经下了十八层地狱,她说,罪不能她一个担了,你得下去陪她……"
"是她,是她害得你早产,是她害死你,跟我没关系!"
"沈黎棠,你可真是薄情啊,若不是你与苏茉莉苟且,怎会有后面的事!我白家待你不薄,你竟敢如此负我——"
一股骚臭味传来,沈南瑗皱了下眉头,不可置信地看向沈黎棠,只见他那坐的地方,渗出一滩水迹。
可把沈南瑗给恶心坏了。
沈黎棠却骨碌一转,跪在了她的面前,"淑华,是我,是我鬼迷心窍,你大人大度,别再缠着我!"
沈南瑗站得偏了点,没让他对着自己磕头。虽然极不想承认,但这人是原主生父这件事情改都改不了。
"你且说说你如何鬼迷了心窍,谋我命,谋我家财……"
约莫半个钟头后,沈南瑗打开房门迫不及待地走了出去,神情冷肃。
她手里拿着一个小巧的录音机,里头收录了沈黎棠的认罪口供。
有了这个,沈黎棠很快就会和白秋寒一样,一败到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