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因为跑得不是他自己的媳妇。"男人的声音从偏角传了过来,戴着一顶挺括羊毡帽,缓缓抬头露出杜聿航的脸。
杜聿航从阴影里走了出来,一身青衫长袍,站在了车厢里悬挂着的白炽灯下,灯光映照下,纤毫毕现。
沈南瑗的瞳孔骤然一缩,而他已经站在了他面前。
她一出拳,拳风是全然冲着他面门去的,接下来就被一记格挡化解,胳膊裸露一截,其主人正是‘文不能武不能’的傻子杜聿航。
"你果然是装的!"
"乱世求平安罢了。"
"不,大少何止是求平安,明明是躲在暗处鬼鬼祟祟。我人都未到,大少却能未卜先知,提前在沈公馆安插了你的眼线。说起来什么八字相合,看来也是大少安排的一出好戏。我只是不知,大少如此处心积虑,我何德何能了!"
冬儿是李氏买回来的丫头,一手的女红手艺,全是李氏真传。
沈南瑗说得委实冷漠,丝毫不弱的直视,压根不在意周遭因为她对杜聿航这番举措而引来的众怒。
杜聿航一声轻笑,目光顺着落在了袖口,"原来如此,竟是这样让你看破了。"
衣服是冬儿拿去缝补的,画蛇添足。
"就因为我不是杜聿霖,我为生存忍辱负重在你口中就成了鬼鬼祟祟阴暗小人了?"
"要说不是,你倒是肯让我走?"沈南瑷反唇相讥。
"你是我的媳妇,我怎舍得?"杜聿航不怒反笑。
沈南瑗却激起一阵鸡皮疙瘩。她摸到了勃朗宁,然而在她指向杜聿航的那刻,只见一个女人被从餐车后面推了出来。
沈南瑗不可置信:"奶娘?"
被人胁迫着推着走出来的女人正是应该回了岭南乡下的又青,难怪她发去的电报都石沉大海,偏偏这段时间又是白秋寒又是沈黎棠的,忙乱疏忽了过去。
"南瑗,别过来,别管我!"又青着急喝住了她。
银霜自然也认得,不由担忧看向了沈南瑗,眼下局势不利,"小姐……"
沈南瑗抿唇,正要靠近,就看见又青眼泛水光奋力摇头,登及一个停顿刹住了脚步。
就看到从那道门后的车厢里,有两个男人正埋伏着。
被看破之后颇有些恼羞成怒冲了出来,沈南瑗反应神速和银霜一人一个,把人撂倒了。
沉重的摔倒声回荡在车厢里,沈南瑗发狠地看向杜聿航。
杜聿航颇是欣赏地看着这一幕,眼神里闪过一丝的狂热,"真是精彩。无论什么时候,你总能带给人惊喜。"
沈南瑗则想起了和这人在酒店临别时,怀疑的事成真了,她为了自保,明明不愿揭露。
"我也没想到,大少竟会为了区区一个小卒而暴露。"
"南瑗何何必妄自菲薄。"杜聿航笑,目光流连于她身上,"你对我来说,一直都很重要。"
沈南瑗被激起了一阵鸡皮疙瘩,同时也想到了自己手里的‘烫手山芋’,是了,还有什么比那个重要的!
"朗爷——"后面传来的惊呼令沈南瑗倏地提气紧张回头,只看朗华堪堪躲过了偷袭,而偷袭者被阿武一手了结。
"今天,朗先生还有你的奶娘都可以平平安安离开泷城,前提是,你得跟我走。"杜聿航慢里斯条的说话,此时已经不需要再伪装。
他的眼神看起来比杜聿霖的更要冷血无情。
果然是杜家的血脉,骨子里的冷血一脉相承。
"如果我说不想跟你走呢?"沈南瑗凛然,手中紧紧勃朗宁,不敢有丝毫松懈。
而后面已然响起了拳□□叠声。再一回头,果然看到后面打成了一片。
"南瑗……"朗华的声音隔着车厢传过来,有些缥缈。她只能分过去一个余光,看到被阿武护着的朗华,似乎是奋力想要朝着她的方向过来。
沈南瑗绝对没想到会有人在这儿候着自己,更想不到那人会是杜聿航。
她已经出了泷城了,而这人目的明确,就是要把自己扣下。
"杜聿航,你也未必非我不可,何必做这副虚假样子。"沈南瑗看了眼窗户外,山体的景色过了,即将靠向站台。她担心,依着杜聿航的狡猾阴险会在这地方也设了人手埋伏。
"匣子里的东西我正愁甩不出手,你要想要,同我直说就是了。"
杜聿航闻言表情有一瞬的奇怪,但是很快掩了过去露出笑容,"所以说,这样聪明的媳妇越是让人舍不得放手。"
沈南瑗的脸色顿时就变了,这是说连谈判回旋的机会都没有。
杜聿航压根就不想让她走。
局势在生死交战后,呈现一面倒,倒向杜聿航。
朗华虽有所准备,但绝没有在泷城暗自积蓄力量的杜聿航来得筹谋多。
连奶娘又青都押上了,势必是要沈南瑗屈服的。
"把木仓放下,乖乖地过来。"
沈南瑗托着勃朗宁,看着又青拼命摇头,心底万分挣扎。她极不甘心,这一步棋败在杜聿航手里,然而眼下她能解决身边的几个,却不敢赌朗华和又青的性命。
"是不是只要我留下,他们就可以安然离开?"
"当然。"杜聿航以为她想通将要妥协,露出得逞的笑,"你我本来就是要成为一家人的,你的亲人自然也是我的亲人。"
沈南瑗慢慢放下木仓,小脸煞白,所有的愤怒,不甘愿似乎全部写在了上面,忍住了这一刻内心的无助,不愿显露在杜聿航面前,"请你说到做到。"
如果到了杜聿航手里,那真的是前途未卜……
"南瑗,奶娘去侍候你娘,你且好生照顾自己!"又青的声音突兀,接下来的举动更是出乎了所有人预料。
"砰——"又青挣开了抓着他的男人撞向了火车内壁,震颤声回荡,女人缓缓倒下的身影仿佛在沈南瑗注视下被放慢了动作。
当下的沈南瑗有点傻,直到看到从又青额头淌下的鲜血,猛地冲了过去抱住了她,"——奶娘!"
又青是抱着必死的决心,又快又狠了结了自己,就为了不拖累她。沈南瑗无措地抱着她,"奶娘,你醒醒,别睡,我们去找大夫,你怎么那么傻……"
她絮絮叨叨说着,又回头冲着因为这变故而愣住的人,沙哑嘶吼:"快找大夫啊,如果奶娘有事,我要你们都陪葬!"
沈南瑗的眼睛猩红,可摸到的是又青渐渐冰冷下的身体,她不住的想要给她把手捂热了,但显然无济于事。
杜聿航率先回过神,挥了挥手,示意人带走一人一尸。
"我让人送到宋都的医院。"
话音落,子弹上膛的细微响动同时,沈南瑗开木仓了。
只是因为颤抖没瞄准头打偏了,杜聿航摸向肩膀,摸到了一手鲜红,眸光里泛起不置信,又似乎,被鲜血的红浸染了一般。
"带走。"
沈南瑗一击未得手,看着被保护起来的杜聿航,听他急吼吼得喊了一声不许伤她,嘴角勾起嘲讽,下一刻,拿木仓对准了自己。
"要是敢动,就再带个尸体去。"
子弹砰砰的响声,一顿乱射,惊得所有人抱头躲蹿。
不是沈南瑗开的,而是从外面。
火车早已经停了。
从外涌入的士兵们,有个极霸道的头头,"趴好了。"
沈南瑗将又青的身体拖到了门板后的折角,几乎是平躺着。
就看着杜聿航带来的人不断被子弹打中,鲜血狂喷,一个又一个倒下。
其中,有人掩护着杜聿航后退。
她看到了杜聿航看向来人时的阴郁眼神。
杜聿霖‘清理’过的车厢,一片尸海,他踢开了碍事的,阔步走到了沈南瑗身边,同时也看到了又青的尸体,一手捞起她,在发旋落下一吻,"别怕,我来了。"
沈南瑗觉得自己应该不是在害怕,只是身体不受控制得地在发抖,"奶娘……"
"媛儿你听我说,人死不能复生。"
沈南瑗的眼泪一下子飙了出来,她一拳砸在了杜聿霖的肩膀上面。
她深吸一口气,颤抖着手去上木仓栓。
"他杀了我奶娘!"
"不是他杀的。"
"是他害死的。"沈南瑗的声音尖锐。
朗华搀着阿武走了过来,他所携带的随从经过一番厮杀所剩无几。
而车厢里多出来的,显然还有一部分是杜聿霖的人,否则,他和阿武都不一定能保住性命。
"南瑗。"朗华沉声叫了她的名字。
他瞥眼看了又青的尸体,闭了下眼睛,道:"南瑗,听二少的。"
"走吧。"杜聿霖劝道。
他没想有一天能跟沈南瑗亲自说这句,这感觉就跟他预想的一样生生憋屈。
沈南瑗的眼眸里还残留水光,怔怔看向他。"我要杀了杜聿航!"
这是她第一次对人起了杀念。
"这里我会解决,瑗儿你听着,这是你唯一的一次机会。"下次,他绝不会再让她有机会逃离自己身边!
杜聿霖推了她一把。
这时,朗华也拉住了她。
火车逐渐平稳了下来。
朗华拉着沈南瑗一步一停地往下走。
从宋都辗转天京,这里已经离开了杜家的势力范围。
光影中,沈南瑗透过玻璃窗在找杜聿霖的脸。
可一格一格的窗户找了过去,她什么都没有看见。
火车呜鸣了一声,再一次发动了起来。
火车里。
兵对兵,副官对副官,青帮对白虎……预知详情,且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