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个了断罢。"杜聿霖不欲说太多。他若是个明白人,自然会懂。
良久,才听到杜聿航道一声"好"。
"木仓里还剩一发子弹,先前做局,你打了我两木仓,外加瑗儿奶娘的一条命。赌不赌?"
"赌。"杜聿航迎视,毫不退让,"只要活着,南瑗我不会放弃!"
杜聿霖拿木仓对准了杜聿航的太阳穴。
"大少!"
"二少!"
两人的副官异口同声,纷纷是紧张注目。
"这是我跟他的恩怨,谁敢泄露今天的一个字,张副官就了了他的命!"杜聿航发狠了的说。
说完喝止了手下人靠近。
杜聿霖危险地眯了眯眼,在杜聿航闭上眼时松开了木仓的保险栓。
没有木仓响。
杜聿航睁开了眼,看到杜聿霖惋惜挑眉,扔了木仓似是不虞。
"算你命大。瑗儿就不要想了。"杜聿霖说完就走。
"那现在该我了。"杜聿航的声音从后面传来。
杜聿霖顿住脚步。
"先前做局你两木仓,我还你。欠她奶娘一条命,我也还!是生是死,听天由命!"
杜聿霖没有回头看,只听后头连续响起了三声子弹没入身体的声音。
"大少!"惊呼的人是杜聿航带来的。
杜聿霖只停顿了一刻就往前走,直接上了汽车。
——
张将军的死掀起了巨大的风波。
沈南瑗一直在等着杜聿霖给她送来好消息。
可等来等去,只等来了杜聿航受伤太重,生命垂危的消息。
而杜聿霖则听说是被关进了监狱里,警备团的人怀疑是他杀了张充和,一时拿不到证据,就先关了人。
可第二日,就传出来杜聿霖从监狱失踪的消息。
一个儿子尚有生命危险,另一个儿子生死未知。
听说,杜督军为此大发雷霆,用两天的时间灭了蔺城的蔺三辉,又花了大把的精力整合部队。
孙委员长聚集了智囊团开会,听说整个智囊团给出的评估是杜督军会挥军南下的可能性超过百分之八十。
消息不知道是怎么走漏的,这临近年关的,天京乱作了一团,人人自危。
毕竟,要真打仗的话,可就不是一个两个人的事情了,而是全城,乃至全国的事情。
朗家因为朗逸行的婚事,也处在忙乱之中。
这几日,沈南瑗过的犹如行尸走肉。
她开着车去了南山美庐,可汽车根本就没有靠近,就被警备团的人截住了。
她使了钱,可钱到了这时候,不如权力。
朗家几代都是商人,虽说与权贵打交道,可毕竟没有人在政府里任职。
朗华倒是有去找孙委员长,可被拒见了。
孙委员长虽然有亲自打电话到朗家道歉,却只字不提与杜聿霖有关的话题。
鹿家倒是有些门路,匡珍珠眼见沈南瑗的眼窝子都凹了下去,绞着帕子央求鹿鹤峤。
"鹤峤哥哥,帮帮南瑗吧!虽说是冤孽,可都事已至此了,只要是南瑗喜欢的,我就不能坐视不理。"
两人结婚了小半年,一句鹤峤哥哥,能让鹿鹤峤豁上命。
可这时候,但凡一听说所求问的事情与杜家有关,纷纷摇头,没人敢在这个节骨眼上沾染如此麻烦的事情。
谁也帮不上什么忙。
正在沈南瑗一筹莫展的时间,她收到了一封没有署名的信。
兴许是心有灵犀。
沈南瑗一拿到那信,心就怦怦乱跳了起来。
她迫不及待撕开了信封,从里面掉落了一张船票,还有一张白纸。
折的四四方方的白纸上只写了一个字"走"。
沈南瑗愣了下神,眼泪如断了线的珠子一样,很快就打湿了船票。
杜聿霖那个疯子,这是第二次让她走了。
船票上的时间就在两日之后。
沈南瑗浑噩度日,一时想着,那个杜聿霖不知现在躲在哪里;一时又想着,那个曾经做过的梦。
沈南瑗的心里知道,此时不走,她可能就再也走不了了。
朗公馆前的巷子里,日日都有人不分昼夜的蹲守。
想想朗家那些人,还有匡珍珠。或许只有她离开,他们才能有安生的日子过。
这天早上,沈南瑗留书两封。
一封给朗华,另一封拜托朗华转交给匡珍珠。
她没再犹豫,仍旧是像在泷城出逃时一样,只带了一个小包,就坐上了家门口的黄包车。
那个车夫的面生,眼睛却很是熟悉,带着她左拐右拐,停在了一处巷子口。
又慌乱地引着她进了巷子里的一所老房子。
临进门前,沈南瑗唤:"李伯宏!"
"是我,沈小姐。"李伯宏压低了声音。"跟我来。"
李伯宏带着她拐进了一处不起眼的院子。他善易容,匆匆地拿了画笔,就开始在她的脸上做文章。
其实,这些,沈南瑗也会的。
只不过,论专业,不如人罢了。
沈南瑗有些失望,还在门口的时间,她以为能在这里见到杜聿霖。
可方方正正的房子里,一眼就看到了底,除非杜聿霖是只蚂蚁,可以躲藏。
她忍了又忍,还是没忍住问他:"杜聿霖他……怎么样?"
"很好!"李伯宏未加思索,直接道。
"嘁!"
沈南瑗轻笑,一滴眼泪快要夺眶而出,她轻轻地抬手拂掉,像是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
而后理智又镇静地说:"麻烦你转告杜聿霖,我等他一个月。一个月后,我会找个高鼻子蓝眼睛的外国人结婚。"
李伯宏的手顿了一下,点了点头,没敢吱声。
易容花了三十分钟的时间。
半个小时后,一个苍老的小老太太,拎着一个硕大的箱子,迈着缓慢的步伐,从蹲守在巷子口的那些盯梢的身前走了过去。
豪华的三层渡轮已经驶进了港口,蔚蓝的大海一望无际。
沈南瑗顺利登船,进入了属于她的头等舱。
她卸下了伪装,沉闷地叹气。
渡轮的呜鸣声响起,船梯即将收起时,有两个身着西装的男人,匆匆登上了渡轮。
穿惯了军装的许副官,非常不适应西装,他忍不住松了松领结,道:"少帅,咱们真的就这么走了?"
"要不然呢?"
"督军要是知道,你趁他打仗的时间,悄悄地将夫人弄到了镜澳,他会追杀你的。"
"他要追杀我的事情又不止这一件!更何况,他追杀去不是刚好,也省的我再找理由将他也弄去了。"
"说的也是,大少还在医院里躺着呢!可这也不用这么着急走啊?"许副官很奇怪地说完,又想起了昨日少帅同自己说的,他忍不住叹息:"少帅,你说这国内的局势,真的会越来越乱啊?"
他哪里晓得什么叫纵观大局,其实他连知道少帅为什么走都不知道。
可能是因为不想跟大少争,虽然少帅一直都不肯承认。
也可能是十几岁就开始了军旅生涯,自己先厌倦了。
说起来也是,整日打打杀杀,别说是少帅了,连他都觉得厌了乏了。
换个地方,再也不用提心吊胆地防刺杀,一觉睡到大天光,多美的事啊!
许副官的感慨良多,才二十几岁就退休的人生,他以前从来都没有想过。
杜聿霖站在夹板上面对着蔚蓝的大海松了口气,他没有回答许副官的话。
自打许副官知道他不准备做这个少帅之后,对他似乎已经没了往日的惧意。
不过他不在乎这个。
国内的局势会怎么样,他也不是先知。
李肃用生命换来的那张被称之为国运的图纸,他思来想去,最后交给了孙委员长。
以天京目前的局势,也就是只有孙传柳最堪大任了。
这是权衡之后的结果,一张图纸换取泷城的自主权以及杜家在国内的某种便利。
这是做人留一线,日后好相见。
不得不说,杜聿霖的嗅觉稍微灵敏。
他弄走了母亲,他爸一定是会追去的。
至于杜聿航,他可管不了那么多。杜聿航的野心和生命,都是他自己的。
杜聿霖何尝不知,什么叫做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畅快。
只不过,领兵打仗,下的是血雨腥风。
这一点,恐怕他比杜聿航的领悟更加深刻。
杜家盘横在泷城那么久,不是没有过一次扩张的机会,只是看不得民不聊生的悲惨场景。
可眼下的局势,人心不足,不是杜家想不打仗就能不打仗的。
他要走,这个决定,兴许在更早之前就做下了。几宿的不睡觉,剖明白了自己的感情和目前的形势,便开始谋划未来。
他原以为他离不开刀口舔血的军旅生活,可来了天京之后,比之泷城,没有那么繁重的公务,没有那么频繁的刺杀,有的是一种他从未体验过的平淡生活,居然也让他产生了一种岁月静好的错觉。
再一个,那小女人没有良心,出去指不定就野了。
见天拿那些高鼻子蓝眼睛的外国人来气他……如今只要他一想起来,就忍不住生气!
一阵带着海水特有味道的海风吹拂了过来,吹乱了头发。
海鸥飞的很低,打甲板的上空低鸣着掠了过去。
杜聿霖的眼神随着海鸥一直飘的很远很远。
既然做不了乱世的枭雄,那便只做一个人天地间的那把伞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