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棠从地面上爬起,踉跄地冲到落英面前,抓起她的胳膊,再度急促地重复刚才的话:
“你刚才……说什么?”
凤眸睁大,一眨不眨地死死盯着她,手腕上传来的力道颇大,几乎将落英抓得生疼。
落英被方棠的这副样子吓到了。
她印象中的公主殿下何曾有过这般疯狂的样子?简直就像是……就像是输急了眼的赌徒。
见到落英愣愣的没有反应,方棠不由得再度焦急催促:
“你说这剑穗是谁的?”
心中如烈火炙烤,她对方才从落英口中听到的那个名字感到恐惧。
怎么可能呢?怎么可能是他的?
这不是自己从五百年前带回来的东西吗?怎么可能是他的?!
一定是自己听错了,一定是!
可是……万一自己没听错呢?
方棠对自己方才质问落英的举动感到后悔,若是自己装作没听见,放任这件事情不管,是不是就会……
“是广陵王殿下的。”
落英的略有些不安的声音彻底打碎了她的所有幻想。
“广-陵-王-殿-下?”方棠的嘴唇微微翕动,将这几个字一个个地读了一遍,瞳孔渐渐失焦,变得空洞。
惶恐与不安如潮水般涌上心头,她的心脏像是被一只大手用力攥紧,疼得几乎要让血液停止流动。
“不可能!”
少女十分失态地大声喊道,凤眸凌厉而凄然地盯着落英,直把她看得心底一凉。
“这剑穗是我珍重之物,怎么能是方未寒的东西?若你想修复我和方未寒的关系,大可换一种更加有说服力的证据!”方棠怒声说。
落英小声道:“可是我真的在广陵王殿下身上见过这样的剑穗啊,那可是广陵王殿下的事情,我不可能记错的……”
方棠的内心又是一颤,像是被谁重重地打了一拳。
她松开落英的手,扶着额头,勉强压下头颅中的眩晕之感,平复呼吸,说:
“把你当时见到这剑穗的详细过程告诉我。”
她的声音很是急促,像是溺水之人要抓住最后的稻草。
见她这副失态紧张的模样,落英也知道事关重大,不敢怠慢。
“那时在浣花楼,殿下与我相谈的时候,他将佩剑摆在了一旁的桌子上,我随意看了一眼,便看到了这個剑穗。”
“它的样式实在过于精巧华美,像是天上的月亮银丝一般,我的印象很深刻。当时我还向殿下询问过,能不能摸一摸它,殿下还同意了呢!”
方棠听完她的描述,只觉得心脏都漏跳了一拍,面色霎时苍白无比。
这剑穗的来历她已然不记得,但它一定是自己从五百年前带回的东西。可是落英又怎么会笃定她在方未寒身上见过这剑穗?
如果……如果自己在五百年前真的见过方未寒……
她想到了他投向自己那失望的眼神。
“你能……你能确定这剑穗是方未寒的吗?”方棠感觉自己的声音都在颤抖着,断断续续的,几乎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当然能!”
落英很是笃定地说。
“殿下如果不能确信的话,可以让我摸一摸。这种剑穗的触感是我摸过的所有东西中触感最好的,就连西域传来的毛绒狸猫都没它触感好!”
剑穗是比她生命还要珍贵的东西,怎么能随意让别人摸?
方棠本能地就想要拒绝,可心底那股越来越浓重的焦躁与惶恐感觉又在一刻不停地折磨着她。
让她摸摸吧,等她发现触感不同的时候,也能让她彻底死心,进而证明自己那个荒诞的猜想根本不可能成立。
少女咬着牙,用还在发着抖的手将剑穗递给落英。
落英摸了摸,立刻双眼发亮地说:“就是这个感觉!好似在摸天上的云朵!”
手中柔软如白云一般的触感突然消失。
她抬起头,却发现眼前圣洁高贵的公主殿下面色苍白,流露着一层病态的灰。她的身躯摇摇晃晃,似是随时都会倒下。
那剑穗被她紧紧握在手中,流苏上满是灿烂的星辰光芒。
“殿下?殿下您怎么了?”落英吓得连忙搀扶住她的胳膊。
“我……”方棠的面色自惨白中涌起一丝不正常的潮红,喉咙一甜,竟是硬生生地犯上一口逆流的鲜血。
她顾不得擦拭血迹,而是痛苦地抱着自己的脑袋,零碎的记忆像是炮弹炸开的碎片,将她的思维打得千疮百孔。
“老师。”
“咦?老师不是说……我这么做是不对的吗?”
“老师离开的时候,是不是把寝宫里的温暖也带走了呀……”
“老师,我不明白。”
“老师,我好喜欢你呀嘿嘿……”
“老师,睡觉前能不能让我摸一摸,我都忍了一个晚上了……”
“都听老师的!”
“老师……”
这些记忆仿佛都不属于自己,而是属于一个陌生人。它们硬生生地撞入自己的识海,宛如流星撞击地面,引得地动山摇。
“殿下?我这就传唤太医来!”落英急得立刻便要冲出大殿去。
“不用。”
方棠恢复了些许精神,扶着桌子,勉强支起身子。
就在刚才,她找回来了部分自己丢失的记忆,有关于……那个老师的记忆。
老师教过她良多,她如今掌握的大部分不属于这个时代的知识都传自老师的教诲,他是自己前进路上的最大恩人。
老师不是人,是一只猫。虽然他曾经说过自己是人,但自己始终没有见到他的真容。
或许见过,但她现在想不起来了。
她的记忆还没有恢复完全,识海之中遍地狼藉,宛如经历过一场暴风雨。
少女看着掌心中安然躺着的剑穗,目光怔然。
事到如今,她再也不能用任何有关于方未寒的借口麻痹自己。自己的记忆自这剑穗上复苏,它绝非凡品,世上独一无二,方未寒不可能拥有它的复制。
也就是说……这剑穗曾经至少出现在他手中一段时间,很有可能他就是这剑穗的上一任主人。
那它现在为什么又出现在了自己手中?
凭借直觉,方棠本能地想到了一个最直接的原因——
方未寒,就是自己的老师。
少女的脑海在嗡鸣,心脏传来冰冷的阵痛。
经历过深宫的幽闭与千夫的对指,少女的内心早已被尖刺外壳层层保护。她原本是不相信世界上有什么能够把人逼疯的折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