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咔!”
脑海中似乎传来什么东西断裂的声音,冰封的记忆如泉流涌出。
“家族,地位……”五百年前的自己说。
“……还有自己的生命。”方棠闭着眼睛,轻声补上她未竟的话。
“我才不会学你。”
方棠看着她扬起手,看着她的掌中浮起璀璨星光。
“但我是乖孩子,会听娘亲的话。”
“海棠就要开得热烈,哪需要去在意他人的目光?”
自己的声音与过去的幻象重叠,方棠听不真切。
“娘亲……我带你看焰火。”
她的拳头砸在院墙之上,时间陷入静止,而后世界轰然坍塌。
像是来自过去的风轻轻抚弄她的脸颊。
“凡火燃烧,爆响声冲天彻地……”
这是谁的声音?
“……然所殃及不过寸土,尺木,存世不过须臾昼夜……”
一个陌生而熟悉的词汇闯入她的记忆。
“爹爹?”方棠的心底有些茫然。
爹爹是谁?她不是只有一个名为方远的父亲吗?自己称呼他也是父皇,哪里来的爹爹?
“北冥之火,浩大而热烈,沉默而静谧……”
我……我似乎曾经,称呼另外一个人为爹爹……他是谁?
他是谁?
少女的秀眉因痛苦而紧紧凝着,像是又一双无形的大手扼住她的咽喉,在阻止她想起这一切。
巨龙的吼声在灵台炸响,银白色的流光驱散黑暗。
“……却能自亘古而始,到永恒为终。”
方棠的眸光由混沌变得清明,往日的记忆尽数复苏。
她看见了一个年轻男子的容颜,一个她再熟悉不过的模样。
是方未寒。
方棠看见他悉心陪自己玩闹,看见他同意自己所有无理的请求,看到他想方设法地哄自己开心。
方棠看到自己……最后欺骗他,狠心地不告而别。
是她最先提出的约定,也是她最先毁约。
方棠的娇躯微微颤抖着,喉咙中是压抑的呜咽声。她跪坐在地,眸子通红,漫天的火光与热浪将她的脸颊刮得生疼无比。
晶莹自眼角滑落,似要坠入尘埃,却终是蒸发殆尽。
“懂了吗?”
他朝自己温和地问。
“懂了。”
年幼的自己这般回答。
“你……”
“你懂什么了……你懂什么了?!”她呜咽着喊道。
少女的泪滴如断线珍珠般自脸侧滚落,此刻她只觉得自己的心脏在缓缓地破碎。
她根本没懂,她根本什么都没懂。
如果说这世界上还有谁能够对她没有任何图谋的话,那这个人一定是方未寒。
因为……他是自己的爹爹啊。
他一直都记得,他从来都没有忘记过。
方棠弄明白了剑穗的来历,但她却宁愿……自己不知道这件事。
“爹爹……”少女颤抖的语气几乎说不出一个字来。
她对他……做了那么多过分的事情,她在试探他……她在试探他对自己的忠诚。
当时的她不相信任何人,包括自己的爹爹。
少女的心疼得几乎要喘不过气来。
她怎么会忘了呢?我怎么能忘了呢?!
为什么她会记得那些被自己送下地狱的蛀虫的模样,却记不得自己的爹爹?!
方棠呆呆地跪坐在原地,不知道过了多久。
“嗤!”
这是剑锋穿入皮肉的声音。
方棠漠然地抬起头来,眸光通红,不带一丝感情。
啊,是自己亲爱的父皇,他又要杀自己一次了。
她看着五百年前的自己历经不解、愤怒与仇恨,最后化作深深的不甘。
她看着她闭上眼睛,安静地等待着自己的死亡。
真是狼狈……
方棠感到很无趣,她不愿看自己死亡的惨状。
就在这时,她听得方远发出惊叫:
“什么人?”
“伱是谁?想要干什么?”
方棠骤然转过头来,红肿的眸子死死地盯着那火光阴影中的人。
由于烟尘的遮挡,她看不真切他的模样。
但她能够认出他的身影,那个时常出现在自己梦中的身影。
惊雷轰鸣在心田的上空,让少女的大脑在短时间内都变得一片空白。
“你叫方远?你也配做皇帝?”
她听得那人冷冷地问。
“嘭!”
自己的父皇倒飞而出,落入远处的废墟中。
方未寒走到自己的身边,看着五百年前的她,眼中闪过万千思绪。
有心疼、有无奈也有愧疚。
“……北冥有火,燃于洋下。地老天荒,终日不熄。这场大火是你的成人礼,你必将在这大火中涅槃重生……”
她看到方未寒和自己说了很多话,她看到他在得知自己称呼他为爹爹时有多么的焦急与欣喜。
原来他也不知道,多年前的那个小女孩如今已然蜕变成了长明的公主。
是啊,自己一直没有告诉爹爹自己的身份。隔着五百年的时间,任凭他如何找,想来也是找不到的。
她看到方未寒想要做些什么,但终究于事无补。
她看到自己的生命渐渐流逝,最后死在他的怀中。
染火的瑛銮殿轰然倒塌,眼前的夜空覆盖厚重阴云,玄曜剑闪烁着暗金色的光。
方棠像是做了一场有关悲欢离合的梦。
现在梦醒了。
春雨下得大了些,少女的鬓发被打湿流散,湿漉漉地披在肩上。
“原来……老师就是……爹爹吗?”方棠无意识般地呢喃。
“他……方未寒,他……真的是我的……老师?”
少女的身体簌簌地颤抖着,极低极哀的哭声像是幼兽的悲鸣。
她想到了那天在瑛銮殿中的对话。
“走了,就再别回来。”自己冷漠而绝情的声音犹然回荡在耳畔。
雨丝绵绵,却宛如刮骨尖刀,将她的心刺出血淋淋的孔。
应天坛顶,方棠无力地跪倒在地,细雨淋落在她瘦削的肩膀,像是沉重的雪。
“我都做了些什么?”
她双眸无神,一遍遍地问自己。
“我到底……都做了些什么?”
她在质疑自己的爹爹和老师,她在质疑这世界上对她最好的人,她亲手将他从自己的身边一把推开。
她冷笑着看着他愤怒却又无可奈何的样子,享受掌控庭臣的权力滋味。
她逼得他拔剑与自己对峙,说出恩断义绝的绝情之话。
那可是自己最爱的人,也是最爱她的人……若不是对她彻底失望,又怎会说出这等话来?
“恩断义绝……他不会回来了。”
方棠颤抖着身体,蜷缩在应天坛的一角,春雨淋湿她的娇躯,衣角染上泥泞,显得狼狈凄哀。
脸上水滴滴落在地,不知是泪水还是雨水。
“老师……老师不要我了……”
“我该怎么办……我该怎么办……”
少女凄切地哀哭着,像是无家可归的小狗。
玄曜剑一如既往的沉默。
宽厚威严的镇国神剑立在她的身旁,沉金色剑锋在冷夜中烁亮滚烫。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