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黄氏死了,死在五黄六月,酷暑难耐的夏天。死在这个季节也不怕,关键时刻黄氏得的是大肚子病。用今天的医生诊断就是肝癌腹水。侯黄氏本来个子低,肚子里五脏六腑逐步化成了脓水,如十月临盆,猴子背个大葫芦。
马高腿很高兴。他是保长,看到村里有人死去,他就会料理白事儿,有吃有喝有烟抽,事主低三下四来求他主持办丧事儿,他有机会抖翅膀,显威了。
侯宽回到村里,披麻戴孝,守灵烧纸。豫东有句老话,爹死随便埋,娘死等舅来。侯宽老爹出殡臭大街的事儿,附近十里八村当成笑话,早传遍了。他大舅黄正多次在亲友面前放话,等他娘百年的时候出现这样的事儿,黄家就不来人,让你娘烂在家里,棺材封在堂屋里。这事儿对侯家兄弟震慑力很大,知道老娘家人多势众,把他们惹毛了,不管不问,没法起灵送殡,八辈子子孙都抬不起头来。
马高腿第一个来到侯家,侯黄氏尸体躺在床上。烧把马粪纸,行个礼,侯印媳妇给他一块毛巾大小的白布。侯宽候印弟兄几个围上来,先是跪拜磕头,然后让烟端茶。马高腿已经习惯这些必要的礼仪,泰然享受。而后开始安排丧事儿。先是定好出殡的日子,然后安排村里人外出报丧。七大姑八大姨侄女外甥干亲等,挨个列上名字,派人到家送信。做棺材,请响器,扎灵棚,雇大厨,千丝万缕一点不能遗漏。说到出殡那天主持大礼,马高腿突然说道:“你们这几个兽养的,咋不把刘汉山请过来?”
侯家兄弟面面相觑,他们说不出口不请的理由,毕竟,侯家做的缺德事儿严重损害了刘家,自己有事儿马上就去请人过来帮忙,他们知道侯家人脸皮这么厚,也感到不好意思。
“那个村里出事儿,都要乡绅村贤出面主持。刘庄有大事儿,居然没有刘汉山出面,你们弟兄几个不感到丢人,我马高腿感到丢人。”
侯家人这才感到事态严峻。他们本来是躲着刘家,偷偷把事儿办了。如今马高腿这么说,侯家兄弟当然不敢说不。刘家人得罪了,马家人再得罪,真要弟兄五个背着老娘去埋了。
经过弟兄五个商议,他们自认为侯家老二侯成面子最大,这么多年,只有他没有做对不起刘家的事儿。侯成脱下孝衣,掂着两瓶酒来到刘家。
刘家人经此一劫,满肚子怨气。特别是刘曹氏,天天烧香许愿,咒骂侯宽不得好死。侯成走进刘家,刘曹氏一脸阴天:“你娘死了,我们该走的礼一样不少,明天派铁蛋去烧纸祭奠,其他事儿免谈。”
“我们希望汉山哥出面主持大礼。”侯成赔小心,唯恐一句话说错。
刘麦囤走出东屋,不咸不淡地说:“我和刘麦囤,差点被三猴子害死。现在你们有事儿,请我们帮忙助威,你好意思说,我都不好意思去。”
侯成想见到刘汉山,却没人出来。我后奶奶悄悄和他说了一句:“人不在家,去兰封县了。”刘曹氏和刘麦囤白眼瞟了一下,黄秋菊赶紧回屋了。
侯成回到家,和马高腿说了,侯宽道:“他八成故意躲开,不会来了。”
马高腿道:“你自己做的孽,你自己擦净屁股。”
侯宽无奈,脱下丧衣孝布,去刘家赔情道歉。他担心刘家人揍他,把马高腿拉上,到时候万一动手,好有人拉架。
马高腿想着侯宽把事儿做成,也能跟着吃点杂碎喝点肉汤。马高腿对侯宽有意见,这会儿有机会发泄了。“侯三,我问候你挺尸的娘,你真不是个东西。”马高腿一出侯家院门口就骂,旁边那些做棺材的,搭灵棚的侧目观看。
侯宽赶紧拉住马高腿说:“哥,消消气,有事儿一会儿说,这么多人看着,多丢人。”
“我看见你就想吐。你说,上次抬刘麦囤,你得了多少好处?”
侯宽一脸无奈。这事儿弄了一身骚,里外不是人,差点被县里赶回老家,哪有什么好处。可是,你实话实说,马高腿绝不会信他的话,又从内心看不起他。侯宽脑子马上转了几个弯:“刘家人太抠,认死不掏钱。我们只弄几百块,还有几件羊羔皮坎肩。这样,分我的那件,事儿后我送给你。”
马高腿笑得让侯宽后背发毛。他也知道,到了这会儿,必须出血掉毛,要不然,这丧事儿要出大乱子。
刚到刘家门口,马高腿故意高声叫喊:“刘汉山,快点出来,侯宽给你磕头道歉来了。”
侯宽黑脸更黑了,变成褐红色。
刘曹氏出来,冷着脸:“刘汉山不在家,别瞎咋呼了,承受不起侯宽磕头施礼。”
马高腿给侯宽使眼色,让他主动上前解释说话。侯宽干咳了两声,怯生生地叫了一声:“二婶儿,你看。”话未说完,刘曹氏不耐烦地堵了回去。“我不想和没良心的人讲话。”
侯宽使劲儿吧唧嘴,说不出话来。马高腿心里高兴,他没给侯宽帮忙,开始挑唆:“二婶儿说得对,侯宽这人就是吃人饭不拉人屎,净做生孩子没屁眼儿的缺德事儿。”
马高腿这句话垫得很及时到位,让刘曹氏有了底气。“你做那么多坏事儿,不怕活着下油锅,死后下地狱,下辈子托生成牲口。”
侯宽苦笑:“二婶儿,那些事儿不是我做的,咱们多年的邻居,我咋会做那些工作的事儿呢?”
马高腿趁机挑事儿:“你没少做。恁娘就是因为你做坏事儿太多,被你气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