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刻,她完全把自己当成了贺怜,忘记了自己的名字,忘记了自己的来历,也忘记了所谓的剧情,任凭一股完全不属于自己的情绪驱使着她,恨不能掀了这天,这地。
冰凉的雨水打在贺怜的脸颊上,那冰冷的触感也传到了夏羽的感知中。
夏羽骤然清醒过来,寒彻骨的恐惧自下而上,在她的元神里蔓延。
忍不住后怕,她若是不曾清醒过来,是不是就迷失在了贺怜的记忆里,变成了贺怜记忆同化下的傀儡,再也不能醒来,再也记不起自己的名字,就这么不明不白地消失了呢?
属于贺怜的情绪,仍旧一重重传导到她的心里。
夏羽不敢沉浸其中,却总是身不由己地被裹挟到其中。
她怕自己就这么失去了意识,以控制神识的方法,抽取元神之力,凝成神识丝线,一遍遍勾勒“夏羽”二字的轮廓。
抽取元魂之力极疼,就像有一把锯子,生生锯开了她的脑袋。
可这痛楚也让她清醒,极致的痛楚,同贺怜的怒海涛浪一样的情绪同化相抗衡,她顽固地描画着自己的名字,顽固地守着灵台的一点清明。
“夏羽,夏羽,我是夏羽啊,不是贺怜……”
这时候,她才惊觉,原来她也是如此贪生,如此不甘心不明不白的消失!
贺怜的第一遍回忆到了末尾的时候,冥冥之中,有个声音在夏羽的耳边的低语:“你是贺怜,你是贺怜……”
“不,我不是!”夏羽在心里大声回答。
贺怜的记忆又开始重放,方才经历过一遍的情绪同化,再度冲击她的元神。到了结束时,那个冥冥之中的声音又在重复了:“你是贺怜……”
“不,我不是!”魂线凝成的“夏羽”二字勾画出最后一个笔画,撕魂裂魄般的痛楚反倒是让夏羽进入了一种奇怪的状态:她的元神仿佛分裂成了两半,一半被困在贺怜的意识海里,被迫承受贺怜的情绪同化;另外一半则飘到了虚空处,如同一个冷静的旁观者,冷眼瞧着这场没有硝烟却事关生死的战斗。
贺怜的记忆一遍遍倒挡重放,每次重放结束,都会重复同一个问题。许是因为经历得多了,夏羽剥离起那股不属于自己的情绪时,已经越来越容易了。
她开始寻思,难道直到她“承认”自己就是贺怜时,这回忆重放才能停止?
暗暗下定了决心,当那个冥冥之中的声音再次响起时,夏羽改了说辞。
“是,我是贺怜!”她如此说。
却也怕自己真迷失了自我,一心二用地再次凝出魂线,忍着痛楚勾画“夏羽”这个名字。
贺怜的记忆果然不再回放了。
雨势渐渐减弱,雷声也已经消失在天边。未几,云开雾散,又是风清日朗的好天气。
一道遁光从天边划过。
朱红色的云舟从天而降,船头上站着一个清隽温润的年轻男子。
男子的相貌是贺怜平生仅见的灵秀清越,眼神是贺怜平生仅见的宽厚纯净,他广袖宽袍,衣带当风,仿佛高高在上的神祗,身上不染半分红尘人世的丑陋欲念。
贺怜痴痴看着他,心里的滔天恨意突然消失了,只觉得——前所未有的卑微和惶恐。
她贪恋他身上那种让她觉得安心的气息,愿意付出所有来多看他几眼;又羞愧与自己这副狼狈不堪的模样,恨不得立即消失在他的面前,免得在他眼里留下一个不堪的印象。
可是她一动都不能动,甚至连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只能无助地躺在草丛里,任凭命运的风,把她推向一个完全未知的方向。
男子走下云舟,低头瞧她时,目光仍旧那般宁和平静,没有嫌弃,没有鄙夷。
他蹲下来,掌心流出一团清光。
清光如温泉水,融融覆在了她的身上,下一刻,身上的伤痛都消失了,一股暖流从心窍向着四肢百骸里流淌。
男子又掐了个决,一缕温暖的清风从她的身上拂过。
她身上的脏污也不见了,皮肤上大大小小结了痂的伤痕分外狰狞。她慌慌张张地用补丁摞着补丁,到处都是窟窿的旧衣去遮盖,结果却反而露出了更多的伤痕。
男子不知从何处变出来一件男子的衣裳,覆在了她的小身体上。
看那衣裳的颜色款式,与他身上穿的外裳有八分相似,分明是他自己的衣裳。
衣裳虽然单薄,保暖的效果却意外的好。融融暖意汇聚了一股暖流,自满是伤痕的肌肤上渗进骨血,一路蜿蜒到心尖上,那一刻,她仿佛置身天堂。
那男子微笑,手掌抚着她的头顶,低低问:“我名元熙,是太阴仙宫门下的金丹期真人,你可愿意入我道门,随我同修大道?”
贺怜的喉咙还发不出声音,只能拼命地点头。
她听不太懂他的话,却被“随我同修”四字深深吸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