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很不巧,他没有驾照。
他看了周异一眼,又看了程白一眼,竟然淡淡地一笑“好啊,路上小心。”
一道下楼,众人打车的打车,坐地铁的坐地铁。
周异开车来的,便跟程白去了停车场。
他本来要为程白开后座的车门,但程白却自己拉开了副驾的车门坐了上去,还系上了安全带。
然后对他道“我换回以前的家里住了,地方不好找,帮你开个导航”
周异便有些惊讶,但这时也没想太多,道了一声“好”,便跟着程白手机导航的提示把车开出停车场,上了路。
车里开了空调,温度略高。
程白又喝了酒,觉得有些昏闷,抬手就想要降下车窗吹吹风,但听见周异还有些咳嗽,便又把才降了一半的车窗给关上了。
周异便笑起来,把车窗给她降下了一小半,道“感冒都好得差不多了,不碍事的。”
冷风从外面灌进来。
程白觉得自己面上的温度降下来一些,只将胳膊支在了车窗下,手自然地撑着脑袋,转头望着周异。
这位小她三岁的师弟,当年也算法学院里的佼佼者,她大四在学校辩论赛当学生评委的时候,曾见过他尚在少年时最意气风发的模样。
到如今都敛进去了。
他的轮廓被周遭街道上的灯光晃着,就像是酒,放够了时间,褪去那几分涩味,变得醇厚。
人的棱角总是在被磨平。
但在这种格外安静又透着些许幽暗的时候,却还依稀能从他沉默的眉眼间,窥见几许藏起来的锋芒。
程白忽然便想如果早上几年,再早上几年,她还不是现在的程白的时候,应该会喜欢上周异吧
周异能感觉到她的目光,想起晚上吃饭时候的事情来,只笑一声“师姐挺喜欢逗他玩。”
程白知道他意思。
是晚上吃饭时候的事,故意一吃半小时没带停,气得边斜快变成一只河豚,每吃一块肉都要幽怨地看她一眼。
她唇边流溢出几分笑意“边斜这人挺好玩儿的。”
好玩
周异可不这么觉得。
这人从来不是什么善茬儿。
能站到一个行业顶端的人,除了热爱之外,心切开那都是黑的。更不用说边斜这种离开平台还混得风生水起的,平日里对谁都笑眯眯的,谁也不得罪,一到关键时刻却能掐准了机会走人,还能从老东家那边挖走人,不可谓不狠。
程白见他不说话,有些好奇“你好像并不这样以为”
“也不算,只能说不仅这么以为吧。”周异思考了一下,似乎也觉得有趣,只道,“他写书是很疯魔的,偶尔会有点神经质。如果要跟书里的角色一样给他贴个标签,我觉得他给自己贴的标签应该是扮猪吃虎,是那种目的性非常明确、掌控欲也很强的人。”
不做什么的时候看不出来,有了想法也不会轻易声张,直到出手的那一刻,一击毙命。
这评价是真的不低。
程白其实也有点隐隐的感觉,只从先才在工作室听他简短说的那番话就能觉出几分端倪。
她眨了眨眼,没接话。
周异便又慢慢道“师姐从来都是很敏锐的人,虽然一直没有提过,但我总感觉你很早就看出来,我喜欢你。”
“”
程白微微垂了眸光,弯弯唇角,无言。
也许是因为前阵子感冒咳嗽还没好全,他的声音透出些低沉的沙哑“在我的认知中,师姐是进攻型人格,只是很多时候旁人看不出来罢了。往往喜欢在前面挖个坑,然后等在旁边,看猎物往里面跳。”
只可惜,这猎物好像不是自己。
这一点周异也很清楚,因为程白并没有掩饰。边斜看不看得出他不知道,但他反正看出来了。
进攻型人格
还真是头回有人这样说她呢。
程白低笑“我有这么坏吗”
周异想说,是有这么坏的。
最终还是没说出口。
他心里面那些事都翻涌了出来。
从在学校里第一次听人提起程白的名字,到第一次被她的目光注视,然后是他家里出事,他跟她在法院门口的相遇
总有些人是陪着你走过最黑暗的那段日子的。
但他们可能是爱人,也可能只是朋友。
原生家庭对周异的影响太大了。
父母双双出轨,闹上法院。
真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情。
他对这人世间所谓的感情到底是充满怀疑的,即便很早的时候就察觉到了自己对程白的感觉,但他并不敢真的迈出那一步。
男人从不是什么好东西。
见多了就知道。
酒局上逢场作戏搂搂抱抱甚至真刀真枪上的,回了家还能跟老婆孩子亲亲热热,好像是个模范丈夫。
性和所谓的“爱”是可以分割的。
周异并不知道,就算今天一往情深,他日白月光和红玫瑰是不是会变成白米饭和蚊子血。
但程白是他喜欢的人。
至少此时此刻,他心里永远不愿伤害她的人是自己。
一路行车的速度并不快。
地图导航还时不时地指示道路。
车窗开得有些久了,程白的面颊被吹得微凉,只抬指压着按钮,慢慢地把车窗升上去,声音有些渺茫“我跟你不一样,虽然经历好像都差不多,但我父亲是真的爱她,就算临咽气的时候都还恨着她。恨在某种程度上,是更强烈的爱。所以,我还愿意尝试。”
只是很挑人罢了。
她笑了笑“也许以后你就能遇到一个让你解开心结的人。”
周异也跟着笑笑,却不说话。
车越往前开,路竟然越熟。
最终停在了街边上。
周异下车带上车门送她,才往前走了没多少步,就看见了边斜那栋昂贵的洋房,心里竟生出一种说不出的感觉来。
他一下笑出来,问程白“师姐你住在这里”
程白有些没明白他为什么笑,只一指左边那栋老房子,道“住这儿。怎么了”
周异便笑得更厉害了。
从程白的反应他就能看出来,这俩人对此还一无所知呢,一时觉得缘分是很奇妙的东西,一时又觉得连老天爷都在帮边斜那孙子。
但他半点也不想提醒程白。
谁让他心里不爽呢
就让这俩人继续蒙着窗户纸折腾吧。
他咳嗽两声,摇了摇头,只道“没什么,有些意外罢了。”
程白总觉得周异这笑有些不寻常,但他都说没什么了,自己也不好多问。
再往前走两步,那感应墙灯便自动亮起。
三盏连成一线,前面便亮堂堂了。
后半段路谁也没说话。
直到程白走到门前,掏钥匙开了门,周异才站在墙边那片黑暗里,哑着嗓子道了一声“谢谢。”
程白看不清他的表情。
但不知道为什么,就觉得这声音里有一种克制的隐忍,像极了当年那个明明想要哭却强行忍耐着的少年,一意的跟她说,我没事。
她不知该回什么,便放低了声音,笑着道“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