乐韶歌想, 她可能问错了话。
因为听到她问话的瞬间, 那年轻公子流露出很空茫的像是被谁当头敲了一棍子似的目光。
所幸他很快调整好了心态。
“是。”他说。
失忆的情况下遇到熟人,就譬如饥寒交迫时望见呼呼燃烧的篝火, 上头还架着一锅热腾腾的稠粥。太体贴太及时了。
乐韶歌眸中流光一闪, 已不觉流露出欢喜。
却也随即意识到熟人, 而她一睡醒就喜不自禁的弹着琴对人家大唱“有美一人”、“与子偕臧”
啊算了, 唱都唱了。相处日久,谁还没个尴尬无言的时候这种情况, 只要假装什么都没发生就可以了。
“敢问公子姓名”
他似是有些不情不愿,“乐正,羽。”
乐韶歌竭力思索着她确定自己对这个名字有反应,听到“乐正”这个姓时她内心似乎有一瞬感到骄傲, 而“羽”字则是温柔。这个人应当确实是她的熟人,并且还是亲友。但不论她怎么想, 脑中就只是一片空白。
那小公子又补充, “你平日都唤我阿羽。”
“阿羽”她不由跟着念了一遍。
心弦确实被拨动了,可直到那拨动的回音散去了, 心湖归于平淡, 她也还是什么都想不起来。
那小公子似是察觉到她的茫然,不由流露出了失望、甚至是有些气恼的神色。
啊, 也对,乐韶歌心想, 这肯定会生气吧。
她甚至都有些想假装想起来, 好安慰安慰他了。
却也只能无奈的笑着解释, “如公子所见,我忘了好些事。”算了,还是坦诚到底吧,“事实上除了自己的名字,别的什么都记不起来。不光公子,连师父是谁,家在何处,有什么师弟师妹都想不起来对了,连自己会弹琴都是刚刚才知道的。”
她说着就又疑惑起来咦,她为什么要拿师父师弟师妹来举例正常该说父母兄弟吧莫非她本来就没有父母兄弟,是师门将她抚养长大嗯,说得通。
“还请公子不要介怀。”
公子显然很想释怀,也显然天性小气倒也不能怪他,生得这么好看的少年,比旁人骄傲些也实属正常。
但他显然最终还是谅解了,似是无奈的叹了口气。
乐韶歌稍稍松懈下来,于是得寸进尺,谨慎试探,“所以公子和我是什么关系”
那小公子又流露出很复杂,很内伤的表情。
有那么一瞬间,乐韶歌甚至觉得他很想放纵自己作恶来报复她欺人太甚的试探。
等等,她为什么会读出这种试探在他看来是“欺人太甚”的
莫非她失忆前占了这小公子什么便宜不这个问题还是暂时不要追问比较好。
“那,”乐韶歌识时务的换了话题,“公子可知我为何身在此处,我昏睡前发生了什么”
乐正公子似是终于纠结完毕,“知道,但我不能告诉你。”
乐韶歌
“你得自己去寻找答案。”他又说,“去找到对你而言,无论如何都不能遗忘的事和人,而后你自然会记起一切。”
乐韶歌懵了一阵子,脑中灵光一现但她随即就否决了,她再荒唐草率,应当也不会拿这种事同人打赌。
那么,莫非她是在历劫吗她应当是个修士,书上不是说过吗修士都得入红尘去打个滚,沾一身生老病死爱憎别离,待将苦乐滋味悉数品尝透了,心境才能澄澈通明。红尘就如修士的磨镜石。打磨虽痛,然而不经一番痛彻骨,哪得心性明如镜
故而书上都把修士历劫写得玄机深藏苦难不断。
但就乐韶歌看来,历劫其实是一件很赖皮的事你看,他们下凡都不带记忆,这岂不是说可抛开过去一切负担,纵情品味全新的人生并且在寻得自己的答案和机缘后,就能脱出劫境重回本我,如大梦初醒。这岂不是说随时都能甩手离开后顾无忧这该是福利才对,为何要称作“劫难”
故而若真是历劫,倒是很能解释她此刻的镇定,很能解释她为何隐约觉着她失忆后比失忆前轻松自在多了。
乐韶歌看来失忆前她应该遇上了不少烦心事。
这么一想,倒是又让她忧虑起来,“我明白了可是,公子能否实话告诉我,我昏睡前是否遇上什么很要紧的事,必须立刻处置”
那公子流露出些恨恼的讽刺,“并没有。失忆前你正同个巧言令色的人渣在在寻宝,可见闲散自在得很。”
“寻宝”乐韶歌再三确认,觉得自己对寻宝确实没有特别的兴趣。她很确定,醒来后拨动琴弦时美妙震动的声音才是她的宝物,那宝物就在她的指尖她的脑海,无需特地去寻。
能去寻宝,可见她身上应当确实别无要事了。
并且乐韶歌莫名觉得她就是要失忆、要历劫、要一去无音信,让该担心的那个人生生担心去吧这是他应得的
她叹了口气,目带哀色,最后一次尝试,“公子当真不能告诉我吗”
乐正公子抿紧了唇,恨恨的避开她的目光,咬牙切齿的吐出一句,“不能。”
乐韶歌看来是真的问不出来了。
她只好艰辛的抱起自己的琴,准备告辞。
她把琴往衣袖里套了套,又探了探戒指,再捅捅肚子,又往额头上塞了塞
那小公子被她花式耍猴扰得眉心紧锁,“你在做什么”
“哦”乐韶歌困扰的举着琴左右端详,“依稀记得修士能把东西收在芥子宇宙里。我想把它收回去总抱着还挺不方便的。”
乐正羽
乐韶歌膝上放着琴,怀里抱着琵琶,身前罗列鼓儿、钵儿、笙、箫、笛、瑟十八般乐器,稍稍有些不敢抬头看乐正公子。
事情是这样的
乐正公子是个好人,他看似孤傲,却在发现她居然连这么简单的事都做不好时,无奈的叹了口气,而后耐心仔细的开始教她该如何把琴收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