展见星又冷又懵。
她没有那么自傲, 她当然想过也许会有露馅的一天, 但从未想到是以这样的方式——
他就这样轻描淡写地, 揭破了她最深的秘密。
他怎么会知道, 又是什么时候知道的,知道了为什么不说——桩桩件件全是问题,更要命的是看他这把以后都打算好了的劲儿,显然知道了不是一两天,还不知在心里盘算了多久!
性命攸关之事, 展见星面上是懵的,身子是颤的, 但脑子里已经自动开始运转起来了。
她从朱成钧的话里, 先想到了他之前就曾问过她一次是不是很喜欢做官,如果不叫她做,她会怎么样,当时她不懂, 自以为是地解读歪了,如今往回想,再没有什么不明白的, 那是什么时候的事?——紧随在铸私钱案后,将近大半年了!
这么长久的时间里,他把她的秘密揣成了自己的秘密,没露一点声色,只有她像个傻子,还疑惑他到底喜欢男人女人, 她迟钝成什么样了啊。
“你怎么还抖?”朱成钧把她揽紧了点,又握了下她的手,“很冷吗?”
展见星慢慢地,坚决地把手挣出来,又往旁边挪了挪,控制着自己的声音开了口:“——九爷,你几时发现的?”
朱成钧发现了她态度的转变,但没往心里去,他被这一问有点陷到那晚的回忆里去,不觉含了笑道:“还要我发现吗?你自己穿了姑娘的衣裳到我面前来,我不瞎,当然就知道了。”
展见星好似立在悬崖边上,一脚踩空——不料底下居然不是万丈深渊,而直接是硬实的土地,把她一下噎得差点倒不上气来:“……就这么简单?”
“就这么简单啊。”朱成钧歪了下头,“哦,还有你从前说过你娘不愿意你考科举,想你早早成家,你又不是我,想上进应该是件好事,你娘何必拦你。”
“你还问我要过<大明律>,要查欺君之罪会不会连累家人,你好好的,能欺什么君?”
“还有,我第一次糊涂了亲你,你居然都没生气——”
“我生气了。”展见星忍不住打断他。
“你没有。”朱成钧笃定地道,“你就是慌,还心虚,我冒犯你,你不打我,你心虚什么?”
他当时对于展见星的情绪没有那么清楚,只觉得这对他是件好事,直到那个晚上,他将过往回溯,一切真相大白。
那些珠子一直安静地散乱在各个角落里,只在等待一个契机串起而已,于是他从起疑惊醒到确定,也就只需要那一个晚上。
展见星哑口无言。
她觉得她应该是生气了的,但确实心虚的情绪压过了愤怒,而且这会儿还跟他吵这种小事,似乎没什么意义。
朱成钧有话说:“你那时候是不是觉得你把我带坏了?”
展见星继续无言。
“其实没有的,”朱成钧安慰她,“你究竟是男人还是姑娘,不影响我。”
展见星:“……”
对她的影响可大了,她烦恼了多久。而如今,他又把她推进另一种烦恼里。
朱成钧一点没有这个认知,并且觉得他们已经把问题说清楚了,亲密地又挨挤过来,道:“不过你是姑娘更好一点,我们就可以成亲了。”
他尾音往上扬着,透着毫不掩饰的神往,“等成了亲,你天天和我在一起,我不用去县衙找你了,一睁开眼就可以看见你,我想做什么,就可以做什么。嗯,如果你想对我做什么,你也可以——”
展见星不得不出声道:“我不想。”
朱成钧不在意,在黑暗里舔了下唇道:“我想。”
他不但想,还想得非常非常多。
虽然现在什么也做不了,不过想一想也觉得很满意了。
展见星心底的战栗终于停了下来。她无法害怕这样的朱成钧,他倘若想害她,她连骨头渣子都剩不下来。
让他看穿她的女儿身,不是什么可怕的事。
但她更无法放松,心只是沉着,因为她回应不了朱成钧,男女,不是他们之间最大的问题。
“九爷,”展见星郑重道,“我不想成亲,我也不会成亲。”
朱成钧的心思还飘着:“嗯?为什么?”
夜色里,展见星看不见他的脸,但由他的语调也可以感觉到他的纯粹欢喜,这让她觉得自己甚至有一点残忍,像个恶人——但她不能不说。
她道:“我这一生,没有婚姻念想,我不会退居任何一座后宅,那不是我要过的日子。”
她历千辛万苦,终于将命运抓到自己手里,她不会退让,不会放弃,在这一点上,她清楚肯定无比。
朱成钧安静了,好一会没有说话。
展见星心里有点发疼,她不是开玩笑,他应该明白过来了,她这样板正的性子,本来也没和他开过几次玩笑,总是他在闹她。
“九爷,我其实很没有什么好处,”她低声道,“性子既不讨喜,相貌也只寻常,又不会说什么好话,你是郡王之尊,如要择选淑女,自然找得到比我好十倍百倍的人。”
她这是真心话,她真不觉得自己作为一个姑娘有什么叫人喜欢的,光是脾气硬这一项,就够无数男人退避三舍了。
她这么想着,已经开了头,也有点停不下来,就继续道:“我甚至比不上你聪明,你只是遇见我太早,才看我多几分情面。其实,我配不上你,是我一直糊涂,没和你将事情说清楚,害得你也糊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