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事。”他道“城楼放了烟火,我带你过去看看吧。”
郁秋不知建安帝心中所想,他既不说,她便也不多追问,两人继续去看元宵夜景。
街上人多,建安帝把郁秋的手握在手中不说,时不时还带她避过人群,这般亲密姿态落在他人眼中,不知让多少人心绪难平。
建安帝这一晚出来,基本上该知道的人都知道他是和谁在一起,这一晚出来游玩的贵人也不少,自然有认得建安帝的,看了都不由心思复杂。
哪怕心思一向豁达的魏曜,亦是如此。
他把视线收回来,看着坐在桌案旁的魏昭,不由感叹了一句“老七,若换了半年前有人与我说父皇会娶新后,我是一百个不信的,没想到”
“我见他们那般,却是两情相悦如一对璧人,可我想到我母妃,父皇已许久不曾踏入后宫一步了,你说那个女子,莫非真有什么妖力不成。”
魏曜说着,忍不住拿起桌上的酒连着倒了两杯,一饮而尽。
魏昭也不拦他,他从头到尾都是一副玩世不恭的姿态,似乎只是个看戏人,只在魏曜说建安帝许久没去后宫时,唇边那抹笑意才不自觉的敛了一下。
他见魏曜喝得多,到底也只是嗤笑了一声“醉酒伤身,你若醉了,你母妃才会真的伤心。”
魏曜摇了摇头,不说话,其实他也心知自己母妃对父皇亦不抱多少期待,只不过看着建安帝宠爱新人,那女子还将成为后宫之主,他心里到底还是有些意难平罢了。
“她还未入宫,父皇已是这般宠爱她,若是日后怀上龙种,我怕咱们几个连站的位置都没有了。”
这话自然也就是发发牢骚,其实魏曜也知道,新后若是怀上龙种,太子等人只怕也不会眼看着让她平安生下来,这京里的水到时候只怕越来越浑了。
然他这话,听在魏昭耳中,却突然觉得心头一刺,不由自主道“未必。”他想起来了,那日她恳求自己放她离去时,杜九还曾说过,她伤了身子,日后难再有孕。
魏昭心中不知为何,竟觉得有些复杂难言,莫名想到,若是那孩子不曾落下,如今兴许已经会爬了吧。
这个念头,叫他心绪翻滚,久久不得平静。
魏曜已经喝得有些醉意,因此没听清他说的什么,故而也不曾追问。
郁秋并不知他们谈论到自己,她本来无心在今天做些什么,为了名声着想,建安帝也无法这个时候外宿宫外,因此和郁秋在城中逛过一阵,又去看了烟花和一些民间节目之后,建安帝便把郁秋送到郡主府外,自己则回宫去了。
却说郁秋见他走远之后,本已打算回去休息的,但从系统那里得知了魏昭的去处之后,她心念一转,就想到了一个主意来。
于是原本准备进府的脚步一顿,转头往外走去,问琴和兰草今天都跟在她身边,见状十分惊诧,问琴不敢多言,兰草在郁秋的身边待得久了,到底胆子大上许多,连忙问道“姑娘,我们不回府吗,这是要去哪啊”
郁秋摇了摇头“我方才见城楼外有棵老树,我回京这么久了,说来还未去看一看。”
兰草顿时反应过来了,那棵老槐树是有名的姻缘树,京中许多未婚男女会带着写好了愿望的宝牒抛到树上去,姑娘方才和陛下一块的时候没说,想来是不好意思了,但有不想错过这个机会,因而这时候才想转回去。
兰草自以为把郁秋的心思猜得不离十了,问琴却半懂不懂,她入宫时年纪尚小,之后又多年未曾出来,自然不知道这些风俗,此刻有些不明所以,欲言又止的,眼里带着些焦急。
还是兰草抓住她的手安慰了一句“没事。”她凑到问琴耳边,小声把自己的猜测说了,问琴方才放松下来。
郁秋也不管她们,似乎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眼睛亮亮的。
紧赶慢赶的,郁秋去到那儿的时候,果真见魏昭就站在不远处的画船上,那姻缘树就在河岸边,故此离得不远,河中尚有画船花灯点缀,看得人眼花缭乱,连河岸两边都被照耀得璀璨。
郁秋只扫了一眼就收回了目光,眼睛落到姻缘树上,那上面已挂了许多宝牒,有些已经年久褪色,有些看着倒是新制的,大概是她们来得晚了,夜色已深,河岸两边的人已经少了许多,比方才她与建安帝路过此处时,却是清冷了些。
那姻缘树下,也不见几个身影了。
郁秋弯了弯唇,到旁边的摊子买了一份宝牒,当即写了两句,又拿在手上细细摩挲了许久,方才走向姻缘树那边。
她也无自信魏昭是否会注意到自己,因此还故意耽搁了些时候,但好在运气不错,天从人愿,魏昭确实看到了她。
一开始他几乎以为自己看错了,因为方才明明已见她与建安帝一起离开的,不想这会儿却只有她与侍女在,魏昭眉头就是一蹙,这种时候一个花容月貌的少女在外,必然是十分容易遇到危险的。
但定睛一看,才发现她们后面还跟了几个随从,虽说离得远些,但一看就是有武艺在身的练家子,魏昭暗想还算有点脑子。
至少没有单独跑出来。
魏昭知道自己这个时候是不好出面的,因为他与郁秋的那一段过去,便是外人不曾得知,建安帝却是早就知晓的,但凡他再与她有任何交集,落在建安帝眼中,怕也是要被起疑。
但是但是
若只是因此,便要退却连偶遇都要绕开她走,这种事魏昭也做不出来,尤其是他骨子里就是个桀骜不驯之人,越危险,对他的吸引力却越大。
魏昭的目光定定的看着对岸站在姻缘树下的人影,心底涌出一股冲动来。他克制的把手握紧了些,唇边勾起的笑意,却带了几分邪肆。
魏昭到底没忍住从船上走了下来,在郁秋抛了两回都没能把宝牒挂到树上之后。
彼时问琴已经有些看不下去了,主动上前一步道“姑娘,可有奴婢助您一臂之力”
郁秋脸上带着郁闷之色,迟疑了一下,又坚定的摇了摇头“我再试试。”再抛三回要是还不成功,再让问琴帮忙吧。
正这般想着,郁秋转身就见到了魏昭的身影,后者声音在夜色中还颇为清朗“看来四姑娘今日兴致不错”
郁秋似乎有些惊讶,不过也只是扫了他一眼就收回视线。其实心里倒还有几分意料之中的感觉。
魏昭的性格十分极端,他就是个追求刺激喜欢危险的人,郁秋今晚冒然出来制造这个偶遇,就是有五分把握,魏昭见到她也不会避开她,甚至会主动找过来。
而现在,她赌赢了。
郁秋抓着宝牒的手紧了紧,目光却如水一般,淡漠得很,招呼不打,直接继续自己抛宝牒到树上的任务。
大概人性本贱,她不理会魏昭,魏昭却更来劲了,正好郁秋这一回抛出的宝牒依旧没能挂到树上,反而从另一边掉了下来,离魏昭所站的位置还有些近,于是魏昭的手比脑袋反应得还快,直接上前一步把宝牒捡了起来。
郁秋似乎受到了刺激,忍不住道“还给我。”
她目光冷淡,一张俏脸面无表情,声音在清寂的夜里还有些尖锐。
魏昭尚来不及细看一眼宝牒上写的什么,郁秋已经几步走了过来,魏昭反射性的把东西往身后一藏。
郁秋伸手想抓,手伸一半却仿佛反应过来她们眼下的身份,不由有收了回去,眼里带着怒火“你”
她努力压下胸口的怒意,让声音平静了些“把东西还给我。”
魏昭心知自己此刻的行为,已是非常出格了,然而郁秋走到他跟前,他们已许久不曾离得这样近过,画船的灯火隐隐绰绰,映出她如玉的一张脸,也不知是火光照的,还是她心里的怒气使然,那张脸上还微微泛出红晕来。
魏昭已想不起当年她攀附他的那一夜是不是也如今日这般俏丽,然此刻他看着眼前的小姑娘如画的眉目,心神也不免晃动了一瞬。
他愣神片刻,郁秋却以为他是故意不还自己,眼底的怒火愈盛“我与陛下已定了亲,日后也算你母后,七殿下今日所为,难道不觉得失礼吗”
魏昭神色复杂的看着她,突然一笑,把东西拿了出来“不过是开个玩笑,四姑娘也说再过些时日,你就是我母后了,想来也不会与我这个做儿子的计较。”
他脸皮一贯就厚,说到“儿子”这个词时,竟是面不改色,叫郁秋心底的气也被憋了回去,她没好气的从他手中拿过那宝牒,姑娘家的手细嫩轻软,不经意的碰触到魏昭的手,郁秋似乎毫无所觉,魏昭却不免为手中触到的那片刻柔软触感而微微失神。
郁秋走回去,问琴和兰草在一旁看得早就心头惴惴,隐隐觉得他们相处的氛围不太对,可建安帝尊重郁秋,所以当初她和魏昭的事,除了以前安排去查探的那几人外,并不曾告诉其他人,问琴是后来才被派到郁秋身边的,自然也不知道,而兰草以前也只是侯府的老夫人院子里的三等丫鬟,只隐约知道她们家姑娘曾经犯过错事才被发配到庄子去,却也从来不知细节。
于是两个婢女哪怕心中忐忑,也不敢多问,见郁秋对魏昭不假辞色,两人方才松了口气。
可惜不知道是不是力道把握不好的缘故,每回扔的准头都对了,却还是没能挂到树上去,郁秋又扔了两回都失败了,脸上的神色不由有些沉郁下来。
魏昭看着她眼里流露出来的失落,心中有些说不清的滋味,竟隐隐觉得不该叫她这般失望,身随心动,于是等到郁秋正准备继续下一回时,出力的瞬间却感觉手肘处传来一股力道,她神情微凝,手中的宝牒已经被抛了出去,不偏不倚的正中目标,轻轻的挂到了一根树枝上,夜风吹着,那宝牒也只是随风飘荡,却稳稳的依然挂在树上,并没有再掉下来的迹象。
郁秋再顾不得方才的异样,心里被满足感填充,忍不住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灯火阑珊,她眼中似带着星光,如花笑靥,魏昭竟有些舍不得移开视线。
然这个笑容短暂得很,郁秋似乎也觉得自己有些失态,但她显然心情极佳,便是对着魏昭,也没了方才那股争锋相对的怒意,反倒平和了许多,看他一眼,到底没再说什么,对问琴等人道“我们回去吧。”
她被随从和侍女簇拥着离开,一行人走进了夜色了,魏昭到底没有追上去。
夜风清寒,吹得他衣袂翻飞,脸上也有些冰凉,然魏昭似乎没有察觉到一般,他目送郁秋等人离去,却忍不住抬头看向那棵姻缘树,那树上挂满了宝牒,然他记忆力好,一眼就能看出哪一个是郁秋方才所挂。
他静静的站了片刻,到底还是没忍住把那宝牒摘了下来,他身负武艺,这点高度于他实在算不得问题,轻易就把宝牒拿到了手里。
他对着摇曳的灯火展开宝牒,却见那上面就写了两行字
愿得一心人,白首不分离。
魏昭心神一震,把宝牒握在手中许久,神色中带着说不出的怔忪和复杂,片刻后,他把那宝牒收入了袖口,心想,姻缘树成就愿望一说,不过是百姓臆想罢了,何况她是嫁与皇帝,便是今朝万千宠爱于一身,可新后一立,三年一度的选秀怕也要恢复了,到时佳丽无数,谁人又能保证一生一世一双人呢。
不过痴人说梦罢了
心里这般想着,可他拿着那宝牒的动作,却是说不出的轻柔小心。
郁秋去而复返,她身边一直带着建安帝给的人,自然也瞒不过他,事实上,第二天负责保护郁秋的暗卫就把这事报了上去,不过他们也没能看到郁秋写的什么心愿,建安帝听了,却是沉吟了片刻,唇角含笑道“去把那宝牒带回来吧。”
虽说大魏朝也有国寺,甚至皇帝还自称天子,可事实上建安帝并不是信奉鬼神之人,何况普天之下,除了生老病死,他还真没觉得有什么是自己无法做到的,因此,得知郁秋偷偷去许愿,他倒是想亲自帮她完成,正好给她一个惊喜。
且建安帝心中,对郁秋的心愿也颇为好奇,他还记得那回在庄子的书楼里见到她和侍女放的孔明灯,只是那次到最后郁秋也没自己许过愿望,建安帝一直把这事记在心里。
可谁知暗卫的下一句话,却让建安帝忍不住眉心微皱。
“昨夜姑娘抛宝牒时,还遇上了七殿下。”
“哦。”建安帝不置可否的应了一声,唇边的笑容却已经收了起来,他倒不至于只因此就怀疑郁秋如何,但不可否认,得知她们又有交集时,建安帝的心情却是不太好。
他神色淡淡,随口问道“他们说了什么”
暗卫当即把昨晚郁秋和魏昭的短暂接触复述了一遍,建安帝越听,眉头皱得越紧,若是不知内情的人见了,估计也只会以为魏昭是看不过郁秋这个年纪比自己还小的人成为他的母后,可是建安帝对自己这个儿子也颇为了解,他能感觉到,魏昭对郁秋的态度实在有些不同。
建安帝对魏昭这个儿子,虽说不是很喜爱,但到底是亲生骨肉,难免也颇有几分宽纵,因而此刻他察觉到些许异样之时,到底还没怀疑什么,少年人不定性,郁秋曾经与他有过一段,如今又即将成为他名义上的母亲,寻常人遇到这种事,心绪有所起伏也是理所当然的。
建安帝思及此处,便摇了摇头决定不再多想,魏昭便是真对郁秋有所感觉,那又如何,一来他相信郁秋不可能对魏昭回应,二来,魏昭是个聪明人,他肯定知道怎么选择,才是对自己最好的。
他实在不用为此烦恼。
于是建安帝道“不用管他,把姑娘的宝牒先带回来吧。”
暗卫当即应下,出了宫后立刻就去了姻缘树那里,习武之人目力不差,他昨夜看得清楚,自然也还记得那宝牒挂在何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