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越夹着课本走上讲台, 视线环顾一圈, 在杨佩瑶身上停了数息。
杨佩瑶心慌得厉害,也心虚得厉害。
俗话说“做贼心虚”, 可她不做贼也心虚。
就好像前世上高中的时候, 班里同学丢了钱, 老师把学生一个个叫到办公室问话,明明她没偷, 可听到老师问,还是忍不住哆嗦了下。
整整一节课,杨佩瑶神思恍惚如坐针毡,完全没有把课文听进去。
下课后, 秦越叫她,“杨佩瑶, 你跟我来一下。”
杨佩瑶木偶人一般跟了出去, 垂首走在秦越身边, 低声道:“老师, 姚老师真的跟我没关系。”
秦越拍拍她肩头,“老师相信你。”
杨佩瑶听闻,眼泪差点落下来,又问:“姚老师伤得很重吗,住在哪家医院,我能不能去看看他?”
秦越垂眸, 看到女孩子白净面孔上掩饰不住的恐慌和担心,圆圆的杏仁眼里蕴满了泪珠, 楚楚动人。
他带了她整整一学期,怎可能不了解她?
正直、善良又灵气十足,虽然出身权贵,却丝毫没有娇纵习气。
上次谭校长罚她打扫食堂,她不也是二话不说地干了吗?
秦越声音越发放得温和,“姚老师住在仁济医院,送过去的时候人已经昏迷了,伤势怎样现在还不好说……这几天不方便探视,家眷的情绪也不稳定,过些日子再说。”
仁济医院是教会医院,主要接待洋人和侨商,诊金较之平常的诊所贵许多。
年前几位侨商共同集资添置了一台先进的x光机,其中白咏薇的父亲也出了一大笔资金。
若非重疾,通常人不会去仁济医院烧钱。
杨佩瑶听明白了,姚学义伤得重不方便探视是一方面,更重要得恐怕是家属不欢迎她去。
秦越带她来到校长室门口,敲敲门。
里面传来谭鑫文的声音,“请进。”
杨佩瑶迟疑了下。
秦越低声道:“没事儿,老师在呢。”轻轻推着她后背,一起走进屋里。
杨佩瑶鞠个躬,“校长好。”
谭鑫文指指椅子,“坐下谈。”
杨佩瑶只坐了半边,脊背挺直,双手规规矩矩的拢在身前。一双眼眸清澈纯净,湿漉漉的,像是待宰的羔羊。
根本不像会买通打手行凶的人。
谭鑫文治学二十多年,完全相信自己的眼力,可思及适才的会议,长长地叹口气,“刚才开过校董事会,五位校董加上我跟教导主任,其中五人建议你暂且离开学校,回家反省。”
武陵高中有六位校董,顾息澜在申城,其余五位校董都来了。
七位决策人,有五名让她退学。
“校长,我反省什么?”杨佩瑶颤声说完,眼泪便忍不住,断了线的珠子般,啪嗒啪嗒滴在手背上,很快汇成一道,洇没在裙子上。
秦越道:“校长,凶手尚未抓到,事情没有盖棺定论,不能就这样随随便便地处罚佩瑶。”
谭鑫文无奈地说:“这是家属的要求,也是魏老极力主张的,说是为了学校声誉着想,而且杨佩瑶并非正常途径入学……魏老跟姚老师情同子侄,我劝过他……”
魏泽勋已经七十好几岁,在武陵高中刚建校时便是校董,说话很有分量。
秦越沉默了好半天,才轻声道:“佩瑶回家后,千万别耽误学业,尤其是你的字,姚老师说得下苦功练,把你的用笔习惯改过来。”
杨佩瑶“嗯”一声,站起身,朝谭鑫文鞠个躬,推门走出去。
没有回教室,先去洗了把脸,等心情平静下来,才慢吞吞地往教室的方向走。
秦越在教室外面等着她,把刚才的话再嘱咐一遍,“我每周会安排人给你补课,你记得多看书,不懂的题目做好记录,校长跟我会尽力争取让你早点回来上课,所以你功课一定不能落下,知道吗?”
杨佩瑶哽噎着没法开口,只能点点头。
秦越又道:“邱奎告诉我,你曾经跟他说过一句话,为民族之兴旺而奋斗,他始终记在心里。佩瑶,我很欣赏你,也很看好你,别让老师失望。”
杨佩瑶重重点头,等到下课铃响,进去把课本收拾起来,对高敏君道:“姚老师的事情不是我干的,你信也罢,不信也罢,随便你。”
背上书包走出教室。
秦越送她到电车站,等电车的时候,高敏君气喘吁吁地跑过来,“杨佩瑶,对不起,我不应该怀疑你。你要去哪里?”
杨佩瑶淡淡地说:“我回家待一段时间。”
“为什么?”高敏君尖叫一声,泪水忽地喷涌而出,“秦老师,为什么?这又不是佩瑶的错。”
杨佩瑶不想让秦越为难,催促道:“这是学校董事会的决定,秦老师也没办法,你赶紧回去上课吧,我还指望你给我补习呢。”又催秦越,“老师回去吧,我记着您的话了。”
秦越道声好,跟高敏君一道走回学校。
杨佩瑶看着他们的背影,说不出心里是什么滋味,有委屈、有无奈、也有不甘和愤怒,种种情绪交织在一起,纷杂难辨。
没多久,七路电车过来,杨佩瑶蔫蔫地上了车,约莫二十分钟,便已回了家。
太太看到她大吃一惊,“怎么这时候回来,哪里不舒服?”伸手摸她额头,“还行,不太烫。”
杨佩瑶本来想表现得云淡风轻,可刚开口眼泪就忍不住,一边抽泣着一边把事情的经过说了遍。
四姨太气愤地说:“这个姚学义真不是东西,揍他都是轻的,就该打死他,再让他信口胡说?还当老师,这么小肚鸡肠当个屁老师,学生都被他教坏了。”
杨佩瑶哽噎道:“未必是姚老师说的,姚老师被送去医院时候还昏迷着。可能有人猜测是我,一传十十传百……班上同学都知道姚老师对我严苛,我应该怀恨在心,可根本不是这样……姚老师改作业认真,每次一点小错误,他都给我指出来。我分得清是非,怎么可能恨他?”
太太沉默片刻,开口道:“等你爹公干回来,让他找校长交涉,不能任由别人往你头上泼脏水。”
杨致重昨天去了北平。
现在局势紧张,有些地方军依仗手里有人马,不听政府号令,还有几人暗中勾结搞小动作,企图另辟山头。
大总统为了检验忠诚度,也为了敲山震虎,发急电召各省都督开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