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做母亲,她百般不适应,情绪时常焦虑不安,尤其顾息澜又不是个会讨人欢心的,怎么逗也不肯开怀大笑,故而对他并不喜爱。
顾息澜不到两岁,她怀了次子,因怀相不好,身体倦怠,对长子更是多有忽视。
五岁开始,顾息澜住在楚家,一住就是七八年,跟楚青水一道练武上学,偶尔回自己家中几天,也不怎么言语。
顾息澜国中毕业后,顾夫人是希望他能继续读书,过几年相对清闲的日子,但顾维钧不同意,将他丢在外面撒手不管。
一丢又是三年,眼看着长子混出头来,能够在杭城的娱乐场所中立足,顾维钧又把他拎回家接管工厂。
顾维钧刚过世那年,工厂正经营惨淡,而商会的董事个个老奸巨猾,顾息澜二十刚出头,身挑两处重担,忙得焦头烂额。
顾夫人眼睁睁看着他一天比一天憔悴,一天比一天寡言,白天早早出去忙碌,晚上回到家就只是默不作声地坐着。
顾静怡抱怨长兄不搭理人,顾夫人却是明白,肩上的重担压得长子喘不过气,哪里还有心情说笑。
好容易,商会的混乱已经被压住,工厂和百货公司虽然不怎么盈利,却已走上正轨。
顾息澜终于肯考虑婚姻大事,对她说想娶杨家三小姐。
虽然顾杨两家素不来往,这桩亲事也多有不妥,可顾夫人怜惜长子过得苦,婚姻上定然要顺着他。
否则在外头忙得像牛,回到家也没有个可心的人陪伴。
日子怎么过得下去?
所以,哪怕顾息澜想娶天上的七仙女,顾夫人也愿意费心成全。
好在顾息澜幸运,杨佩瑶对他有情有意的。
上次在餐馆无意中碰到,两人亲亲热热手拉着手,长子眉梢眼底尽是欢喜,吃顿饭恨不能把眼珠子黏在小姑娘脸上。
临去申城前还高高兴兴的,怎么回来就变了脸?
难不成两人吵架了?
转念想,又觉得不可能,虽然自家儿子说话不动听,心眼却实在,对谁好就死心塌地对她好,绝不会今儿好了,明天又翻脸。
那就是杨佩瑶生气了。
因为报上的花边新闻生气了?
顾夫人这边猜测,相隔不远的小洋楼上,顾息澜在看报纸。
他书房里有《申报》,不过平常只扫两眼头版新闻,从不翻后面的小道消息流言蜚语。
此刻倒是看得认真,一行行地读,一个字一个字地念。
脑海里不由自主地浮现出杨佩瑶泪眼婆娑的双眸。
她说,我不想只能在报纸上看到你的消息,我真的很难过,很想哭,会胡思乱想想很多……
她说,我就是小心眼爱钻牛角尖……
顾息澜知道记者在拍照,他自认站得直行得正,又是在大庭广众之下,完全问心无愧,却没想到他们会演绎到这种地步。
顾息澜并没有跟宋清单独相处过,交谈次数也不多,甚至连她长什么模样都模模糊糊的。
可他清楚地记得杨佩瑶的相貌,又大又圆的杏仁眼,鼻梁挺直,鼻头小巧,上面一粒淡褐色的小痣,双唇如刚绽开的樱花般娇艳水嫩。
顾息澜抿抿唇,拿起电话,摇出那个已经打过许多次,却始终被拒绝的电话号码。
电话通了。
依然是略带静海口音的女仆,“杨家公馆。”
顾息澜沉声道:“找三小姐,杨佩瑶。”
“啊,”女仆迟疑数息才扬声道,“三小姐,电话。”
杨佩瑶刚看完算术笔记,趁着下楼倒茶的工夫翻了翻报纸,刚巧就听到电话声。
接过话筒,很随意地问:“杨佩瑶,请问哪位?”
短暂的沉默之后,听筒里传来那个令人心醉的声音,“瑶瑶,对不起,是我错了。我明天接你吃饭好不好?”
杨佩瑶默一默,想到刚看到报纸上那张珠联璧合的照片,毫不犹豫地回答,“不用。”
随即扣了电话。
春喜暗自松了口气。
这个男人打过无数次电话,有时早上,有时晚上,一天能打三四回。
四姨太说他不是正经人,别转给三小姐。
前阵子,三小姐病着,自然不能听电话,现在她已经大好了,自己再继续搪塞,肯定会被三小姐察觉。
现在听语气,好像三小姐并不太待见这人,没准儿她就不会追究自己的失职和擅作主张了。
杨佩瑶上楼,俯在床上趴了会儿,去卫生间洗把脸,打起精神继续做算术题。
直到把第二节的课后题全做完,这才收拾起书本,把上午买的天青色棉布拿出来。
这种棉布很便宜,十几块布头才花了八块钱。
她现在手还生,想先做几条家常穿的衫子裤子找找感觉,上手之后,再开始裁剪那些款式复杂的洋装跟袄裙。
家常裤子很简单,裁出裤腿来,不用特意留裆,腰间打褶,缝上松紧带就可以。裤脚可以做成散的,也可以用松紧带收一收。
不得不说,胜家缝纫机真的很好用,踏板顺畅针脚细密,而且不容易断线。
杨佩瑶一鼓作气缝出来两条裤子,用边角料做了条手绢,这才上床睡觉。
转天按时起床跑步。
四姨太也早早起来了,在院子里慢慢溜达着散步。
一家人正吃早饭,杨致重满面红光、迈着大步走进门。
太太支使周妈添双碗筷,又吩咐四姨太,“快给都督端洗脸水。”
杨佩瑶忙站起身,“我给爹倒水,四姨太给爹沏杯茶吧。”
等到杨致重坐下,太太才有问:“都督说是去个四五天就回,怎么耽搁到这时候?真叫人着急。”
杨致重乐呵呵地说:“会议前天就散了,行政院苏院长留我叙了点私事,又在济南耽搁一天……对了,瑶瑶,你怎么认识苏院长的长公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