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想起了当日长命锁被嘉平县主扔进池中嵌入泥里时,言妩便失踪了数日。后来回来时候, 整个人却是相当虚弱, 身上也沾满了泥。
她曾经怀疑她许是被活埋至死,如今看来,这个猜测虽不完全正确,可当中关键之处还是抓准了。
她又听言妩继续道:“我不知道他们想做什么, 我只知道我很害怕,身上好像有许多条绳子绑着我,不让我离开。我透不了气, 又走不了,可是谁也没有理会我。一直到后来你来了……”
言妩含泪看着她:“你来了之后, 那些像绳子一样东西也消失了。我不知道你是谁,又是从何处来,为什么会与我呆在同一个身体里?可是我一点儿也不怕, 你身边很温暖,好像只要有你在,谁也伤害不了我。”
那个突然出现人,明明和她一样都是小小一团,可是却好像什么也不怕, 浑身更像是充满了力量, 一种可以保护她免遭伤害力量, 很温暖, 也很耀眼。
她躲在那具身体最深处, 在她散发出温暖气息包围下安心地沉睡,就跟在娘亲肚子里一样,什么也不去想,什么也不用担心。
偶尔醒来时候,她也只是躲在深处眼睛闪闪亮,一脸崇拜地望着她,看着她一点一点地成长,一点一点地让自己变得强大起来。
她想,要是她们可以一辈子这样就好了,等这具身体老去,尘归尘,土归土,她们就一起步入轮回,做一对真真正正亲姐妹。
到那时候,她也会学着让自己变得强大,学着反过来保护她。
“我不知道你是谁,可是我听他们说,许汀若与唐筠瑶既宿于一体,那便叫许筠瑶。所以,世上从来就没有什么许筠瑶,有只是许汀若和唐筠瑶。”
唐筠瑶心口一紧。
难怪,难怪两辈子她都叫筠瑶,原以为是巧合,如今看来,哪有什么巧合,有只是阴谋与恶意。
言妩眼泪汪汪地望着她,见她脸色越来越难看,心中愈发不安。
也不知过了多久,她才终于听到唐筠瑶低声又问:“那上辈子许淑妃突然吐血而亡,便是因为我被你强行驱离了那具身体么?”
“不,不是,我没有,我没有那样做。是、是你越来越弱,又曾被巫盅之术误伤过,已经没有办法再留在里面了……”言妩声音越来越低,想到了当日瑶瑶突然吐血倒地,魂魄亦一下子弹离身体那一幕,不知不觉便揪紧了帕子。
被巫盅之术所伤?唐筠瑶怔了怔,很快便想起了上辈子失宠后画鹃对自己所做之事。画鹃不甘宠爱旁落,剑走偏锋,竟偷偷联系了宫外神婆,在东宫对她施下巫盅之术。
那段时间她确抱病在身,只因她从来不相信这些,故而也没有将自己病与画鹃所行联系一起,后来画鹃被赐死,可她病情却一日重似一日,竟渐渐至不起。
再后来,已经登基为新帝赵元祐便将她留在了豫王府养病,这一养便是整整一年。
原来她那场病真相竟是这样么?她说不出是什么感觉。
“所以,后来你便重新掌控了属于自己身体,成为真真正正许淑妃了么?”她又问。
“没有,我原就应该早早便死去,是你延续了我存在,你既然不在了,我还留在那里做什么?许淑妃自然也没有必要再活着了。”言妩低声回答。
唐筠瑶虽然多多少少也猜到了这个结果,毕竟言妩会出现在这辈子,便足以证明上辈子那一体双魂许淑妃,在她吐血倒下之时便确确实实死了。
只是如今得到了确切答案,心里还是有些难受。
她深吸口气,冷静地又问:“你确定自己是姓许,而不是姓荀?又或许你可记得你生母是不是姓荀?”
“不是,我姓许,一直姓许,娘亲姓曲,也不姓荀。”言妩胡乱抹了一把泪,回答道。
唐筠瑶蹙眉。言妩本姓许这一点没有什么好怀疑,毕竟有‘许筠瑶’这个名字,便可以证明她确是姓许。
前朝皇族为荀姓,如此便可以排除言妩乃前朝皇族可能。至于她生母是否是前朝皇族,这一点还有待商榷。
她定定神,又问:“你说豫王府那位许汀若是你姐姐,可是我记得她与你、与我乃是同一年出生,难不成她是你孪生姐姐?”
“不,不是,我是一个人在娘肚子里,并没有别人。”言妩否认。纵然那个时候之事她没有太多记忆,不过却很肯定 ,她是一个人在娘胎里,并没有兄弟姐妹和她一起。
唐筠瑶暗地思忖:不是孪生姐姐却与她同龄,又是姓许,那应该便是堂姐了。芳宜身份已经很明了,对于他们这些前朝余孽而言,最重要自然便是要从赵氏一族手中夺回江山。
他们又如此重视言妩命格,对他们而言,什么样命格才是他们需要,最有助于他们夺回江山?凤命?不过命格一说乃是虚无,并不能完全相信,他们纵然再病急投医,也不可能会将所有希望投到所谓‘命格’之上,最多不过是给自己预留另一条路。
是了,她记得当年陛下仍为瑞王时,与他那位太子兄长相争,当中便有前朝余孽混迹东宫。想来那个时候芳宜那些人是将主意打在那一位身上,可惜最后他们却失算了,最后上位不是他们暗中支持那一位,而是瑞王,亦即如今天熙帝。
那一回失算,他们应该是折损了不少人手,又被当时瑞王清算,逼得他们不得不暂离京城蛰伏起来,自然便要好好利用那命格之说了。小时候她会在安平县遇到芳宜主仆二人,想必便是她们被迫离京避难时候。
再接着便是图衣、芳宜先后进宫,那一回,她们应该是兵分两路,图衣着力后宫,芳宜着力东宫。可惜天不遂人愿,图衣勾引陛下失败,辗转又到了东宫。
只可惜随着赵元德太子之位被废,他们多年筹谋再度落空,又被贺绍廷连番追击,如今更是如同过街老鼠一般,只怕手下死伤无数,只能暂将希望投到了许汀若身上,在许汀若‘命格’上打主意了。
许汀若,想必便相当于上辈子自己,一个在这辈子言妩死后,用来替代她新棋子。只是这个棋子与别棋子不一样,芳宜等人要利用她,必定要取得她全心全意信任,这样才有机会可以左右她,直至操控她。
既是棋子,那自然不能让她拥有属于自己亲骨肉,只有这样,待她成功登上皇后之位后,他们才有机会偷天换日。
她想到如今豫王府里许汀若,想到上辈子自己,只觉得心中一阵拧拧痛。
是了,上辈子许淑妃得宠多年却一直不曾怀过身孕,想必便是这个原因。
她再度深深地呼吸几下,努力忽视言妩脸上泪痕,平静地又问:“你前段时间可是在豫王府与你那位姐姐一起?”
言妩难过地道:“是在豫王府,不过不是为了和汀琬姐姐一起。豫王书房里有娘亲和我画像,我许久没有见过娘亲了,所以一直留在那里。”
唐筠瑶大吃一惊:“你说什么?豫王书房里有你娘和你画像?!他看得见你么?”
言妩呜咽着点点头又摇摇头:“他看不见我。”
唐筠瑶心里却如同掀起了惊涛骇浪,随即飞快地趿鞋下地,重新点燃蜡烛,来到书案前,摊开纸,又磨好墨,这才提笔蘸墨,一边问着言妩关于她生母与她容貌相似之处,一边缓缓落笔。
外间值夜蓝淳察觉屋里亮起灯光,狐疑地披着衣袍推门而入,见自家姑娘居然挑灯作画,有些不赞同地道:“姑娘,夜深了,该安歇了,有什么还是明日再画吧!”
唐筠瑶随口应了一声,手中毫笔却丝毫不见停。
蓝淳无奈上前,探着脖子望向书案上,见她画是一个陌生美貌女子,更是不解。
唐筠瑶终于落下了最后一笔,又问言妩画中人与她母亲可相似。
言妩细一看,又惊又喜:“像,像极了,我记得我娘就长这般模样,性子也跟瑶遥娘亲一样温柔可亲。”
豫王书房那幅到底有了年头,墨迹亦多有模糊,自然不及唐筠瑶新作这般清晰可见。再加上因知道自己画是言妩生母,她下笔时候自然而然便代入了阮氏,画出来人物神韵便自有一股温和慈爱之感。
见她停了笔,蓝淳忙不迭地道:“姑娘既画完了,那便早些歇息吧!这会儿都快三更了。”
唐筠瑶也不坚持,吩咐了她莫要让人乱动这画,这才重又回到了床榻上,一直待蓝淳再次吹熄蜡烛离开后,她才问仍留在屋里言妩:“你既在豫王府有些日子了,可知你那汀琬姐姐可与什么人走得近些?”
“有,和折柳,就是以前你身边那个折柳,汀琬姐姐好像挺信任她。”言妩轻声回答。
唐筠瑶并不觉得意外。准确来说,从知道自己上辈子不过一个棋子后,她便明白曾经她信任人,其实未必是可信。
她记得折柳便是在她被留在豫王府养病时得到她信任。那个时候府里人人都知道,曾经很得宠筠瑶姑娘,已经被新帝抛弃了,又得了重病命不久矣,谁都可以去踩一脚了。
曾经眼红她,却又同样不能跟着新帝进宫那些人,如今瞧准了机会,自然可着劲折腾她。那段日子,也是她上辈子最艰难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