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折柳,那个时候也不过豫王府一名粗使丫头,但却是唯一一个愿意前来照顾病中她之人。并且在她精心照料之下,她病情也一日好似一日。
在她重回后宫,一直到死,折柳都是她身边最得力、也是最信任之人。
她自嘲般勾了勾嘴角。枉她自以为聪明,却其实由始至终都是被人玩弄在鼓掌之上,争了一辈子,也一辈子都活在欺骗与阴谋当中,便连死,也死得那般憋屈。
不过不要紧,如今她既然活明白了,该算账还是要清算一下。
言妩没有再说话,只是怔怔地望着她,神情也越来越难过。
她知道瑶瑶不会原谅自己,以后大概也不会再想见自己,而她也没有脸再来缠着她了。
“瑶瑶,对不住,我真没有想过要害你。我走了,日后你要多保重……”她轻声说着,最后一次深深地望了正陷入沉思唐筠瑶一眼,终于不舍地转身离开。
唐筠瑶从思绪中回转过来,正想问问言妩,自己可以回到幼年是不是她原因,可待她回过头时,却发现言妩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离开了。
她失神地望着方才言妩站立地方,脑子里不知不觉地回想起这辈子与言妩相处点点滴滴,视线渐渐有几分模糊。
她知道一切都不能怪她,当年她才那么小,什么都不懂,什么都不知道。甚至她经历痛苦并不亚于自己,可知道真相那一刻,她还是忍不住迁怒。
“阿妩……”她喃喃地唤着那个名字,喉咙也有几分堵。
可这一回,却没有人回应她,大概以后也不会有了。日后不会再有人在她耳边叽叽咕咕没完没了,也不会再有那样马屁精,会随时随地用尽一切好听话来夸她。
良久,她胡乱地抹了一把眼中水意,抱着锦被翻了个身,一遍遍地在心里道:不要再想了,早些睡吧!明日还要想法子见廷哥儿一面,请他帮自己寻一寻画中人;还要想法子透过折柳引芳宜他们引出来,还要……
言妩难过地离开了唐府,看着静悄悄大街,静谧街上,除了晚风轻拂而过声音,以及远处隐隐传来狗叫声外,再没有其他。
她低着头,眼睛再度氤氲了水汽,不过一会儿功夫,泪珠便‘啪嗒啪嗒’地直往下掉。
她就这样一边抹着眼泪,一边往豫王府所在方向而去。
那里有她娘亲画像,瑶瑶不要她了,娘亲一定会要她……
京郊某处树林里,芳宜满身狼狈地靠在山洞里墙壁上,图衣扯下身上水囊递给她:“主子,喝口水吧!咱们这会儿已经到了京城,贺绍廷那些人怎么也不会想到,我们居然又回了京城。”
芳宜接连灌了好几大口水,这才稍解喉咙干燥,闻言冷笑道:“最危险地方便是最安全地方。只不过,小心驶得万年船,咱们也不能掉以轻心。”
图衣轻声应下。
想到官府那荒谬海捕文书、贺绍廷穷追猛打,芳宜便恨得险些咬碎满口银牙。
她深深地呼吸了好几下,这才问:“镇远将军府发生之事可是真?”
“千真万确!天黑之前先潜进京城人已经带了话回来,虽然如今杜诚忠尚未对外宣布,但是镇远将军府里人都知道,贺绍廷是他们将军亲生儿子。如今那府里已经改口称原来‘大公子’冯维亮为‘亮公子’。”图衣低声道。
“很好,原本堂堂将军府大公子,此刻倒真真正正成了外人,想必那位亮公子心里必是恨极了贺绍廷。你安排人想法子接近他,再从中煽一煽火,让他心中恨意再深些,到时借他之手除去贺绍廷,也算是出一出我心中恶气!”芳宜脸色阴狠,又从怀中陶出一个药瓶,“这个算是我助他除去心腹大患!”
图衣心领神会,接过药瓶自去安排不表。
冯维亮近来日子确实是相当不好过,每每听到府里下人称呼他为‘亮公子’,便似有人重重地扇他耳光,教他心里又是恼怒又是怨恨又是难堪。
可他却偏偏什么也不能表现出来,免得传到了杜诚忠耳中,让他知道自己忿恨。
曾经那些与他交好公子哥儿,有消息灵通,便也知道了杜诚忠与贺绍廷关系,亦知道了他如今已经不再是镇远将军府大公子,而是成了一个非主非客亮公子,自每每拿此事来逗趣取笑。
“原就该如此,本就不过是个拖油瓶,也就杜诚忠不怕头上绿,还乐颠颠地宠得跟什么似。”
“可不是,鸠占鹊巢,占了人家地位这般久,也是时候还回去了。我就瞧不惯他平日狂那个样,还真把自己当成了将军府大公子,敢与咱们平起平坐,真他娘不要脸!”
“说不定他娶那媳妇也后悔了,原以为嫁过去就是大少夫人,如今……啧啧,不定心里怎么哭呢!真可惜了一个娇滴滴美人儿!”
“哈哈,你小子是瞧上人家了吧?”
……
里面对话越来越不堪入耳,冯维亮气得脸色铁青浑身颤抖,额上青筋频频跳动着,却是不敢闯进去喝斥他们。
“虎落平阳被犬欺,大公子今日此番境况,若还不想法子自救,只怕日后日子还会难。世上皆爱落井下石,公子难道要等到被人踩在脚底下那一日么?”忽听有人在身后叹息着说话,他回过身去,见是一位身着锦袍,瞧来却有些脸生中年男子。
“你是什么人?本公子之事还轮不到你多嘴!”他沉下脸低声斥道。
那人又是一声长叹,望向他眼神带着怜惜:“冯昇冯大人当年是何等风流人物,他亲生儿子却……若是知道儿子走到今日这地步,他纵是九泉之下只怕也难心安。”
冯维亮当即一愣。他认得自己生父?这般想着,他下意识便迈步追着那人而去。
云氏心中愤怒与怨恨并不比他少,杜诚忠对认回贺绍廷急切,对她们母子忽视,教她一次比一次寒心。尤其是那日她冲动地向他表示了对他总往忠勇将军府去不满,杜诚忠竟然脱口而出——“若不是你生不出儿子,我又何需对自己儿子如此低声下气!”
那一刻,她对这男人仅余不多感情也终于耗尽了。
她当年拼命抓住男人,原以为可以一辈子掌控男人,也会一辈子对她一心一意男人,其实与别男人毫无差别,一样薄情寡义。
可笑她竟为了这个男人,让自己变得面目全非。只可惜事到如今,她早就没有了回头之路,唯有一条路走到底。
镇远将军府一切,必须属于她儿子!
却说唐筠瑶那晚在言妩指点下作好了画,原打算让贺绍廷帮她寻一寻画中人,借以查明言妩身世,没想到待她吩咐了长风去忠勇将军府传信时,却被告知贺绍廷领了差事外出,最快也要半个月后才能归来。
她有些失望,只是也没有太在意,立即便又安排了人留意豫王府里折柳动向,暗中又做好了布置,只等着折柳如同上辈子那般出府拜祭亲人。
此外,她便是乖乖留在家中,连五公主邀约也拒了。毕竟自从知道自己是真正唐筠瑶后,她便总觉得和至亲们相处时间不够,尤其是和阮氏。
只要一想到上辈子因为自己‘早夭’,阮氏悲伤过度以致卧床不起,不到一年便撒手人寰,她又是心痛又是愧疚,恨不得用尽自己所有去补偿她上辈子失女之痛。
阮氏看着近些日如同小尾巴一样跟着自己进进出出女儿,有点儿好笑。
这个样子,就跟小时候犯了错,寸步不离地黏着自己要自己再给她一次机会时一模一样,就差没有糯糯地问“那你要怎样才不生气”。
“你老实告诉娘,这些日如此乖巧,是不是闯了什么祸?”她戏谑地问。
唐筠瑶一阵无语,干脆撒娇地抱着她臂:“哪有闯祸,不知道有多乖呢!”
“往日跟个小陀螺似,这里转转那里转转,要不就跑个没影,这会儿不是闯了祸,怎会这般乖留在家里陪娘?”阮氏轻笑。
唐筠瑶在她臂上蹭了又蹭:“就是想娘了,不想离开娘,就要黏着娘哪儿也不去。”
阮氏心里熨帖得很,被她哄得眉开眼笑。这小丫头打小便是如此,要不调皮得教她恨不得天天拎到跟前训斥一顿,要不又乖巧得让她觉得怎么疼她都不够。
唐筠瑶靠着她,感受着她那数十年如一日温和慈爱,心里又酸又暖,直到看到窗外蓝淳冲自己挤眉弄眼,心思一动,趁着阮氏交待挽琴差事之际便溜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