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恒问清楚在押送鬼魂的路上不可以揍, 但是可以骂之后, 就投入了工作中。他的心态和情绪始终平静稳重, 没有半点一惊一乍, 和麻木的同僚和躁动的同僚形成鲜明对比。
在去工作之前接受了短暂的培训, 工作项目不多, 也不难。
鬼差大多是两两一对去人间抓人间的幽魂, 和他一起去的是一个长得不漂亮、但非常爽朗的女子,见面第一句话:“我叫岚姑, 来当差一个是因为无聊, 在一个就是来相亲。你成亲了么不许骗我。”
刘恒有些惊讶:“成了。婚事是父母之命,你, 哦”
岚姑:“哈哈哈到阴间有几个人能见着爹娘。我生前和我弟弟相依为命,死后也是一样, 这小子总不着家,我一个人在家待着也无聊,左邻右舍介绍了几个男子, 看着都不行,生前要是年纪大, 看着就油嘴滑舌的不可靠,死的时候要是年纪小,看着和我弟弟似得, 叫我拿他当儿子看, 也不成。我有几个姐们都是这么干的, 先来当差, 要是一起搭伙的鬼差脾气相投,就能定下了,又知根知底又能一起干活,岂不比在家独守空房要好。老兄,鬼差每年都可以重新匹配,今年是咱俩一起干活,明年我重新换人,你别多心。”
刘恒:“行。”这倒是很好,他虽然不介意区区一个鬼差对自己有什么看法,可是一个合作一年的鬼差莫名其妙的要求另外匹配一个伙伴,也会让他不高兴。只许皇帝挑剔别人,焉能被人挑剔。“岚姑,你先将此事说清楚,甚好。”
“哈哈你这个语气就好像大官一样,你生前叫什么名字是大官么”
“刘恒,民之父母罢了。”
“这话说得好!从县官到刺史都划拉进去了。”
二人到了人间,先戴上统一面容的面具,之前已经教过了,如果没有特殊的目标地点,就沿着地府画的人间地图走出去,最少逮够八个鬼魂就送回来。
铁索可以伸长,通常不用缠在鬼魂身上,只要稍微沾一沾就能带走了。
一路上聊来聊去,知道岚姑死了二百多年,做这个工作做了十几年。岚姑倒是对她生前的事讳莫如深,奈何刘恒套话的技术更高,很快就知道了她父母早逝,她带着年幼的弟弟长到弟弟十六岁,二十多岁还没出嫁,姐弟俩一场山洪淹没了。
任谁都知道,准是她把她弟弟养大的。通常这样的女人因为口碑很好,是续弦的最佳选择,但岚姑一口咬定了她是头婚,以前也没有情郎,因此绝不嫁二婚之人,纳妾的也不行,她嫌又脏又闹心。
刘恒心说像她这样的条件若想成婚,可选的男人的确少,若能找到情投意合的人,这些标准其实也不重要。忽然想起来现在是鬼,鬼的年龄之分不大,那年轻的男鬼女鬼多不胜数,她应该不难。
他虽然不认同岚姑想法,却无意给别人当人生导师,暂时的同僚罢了,一时好奇打听几句,听完了就完事。沉默低调的抖着铁链,各自抓了四个幽魂,往回走。
走到城门口时,刚要进城,看前面有一个高大健壮的鬼走在鬼群中比其他鬼要高出一个头,宽出半个肩膀,脸上就像撒了一把黑豆一样,胡子又粗又长,脸上又有不少痦子和疙瘩,衣服鼓鼓囊囊的全是腱子肉。左顾右盼时,黑豆大小的眼睛里带着一股邪光,一看就是个不服的猛将。
刘恒还不觉得有什么,周围的鬼差都机智的放缓了脚步,他也随大溜的放缓了一些。
好像要发生什么事
鬼差们的嗅觉果然很敏锐,这壮汉猛地攥住鬼差手中的铁索,虽然这链子上已经施加了‘重若千钧’,奈何这汉子力大无穷,双手一抓搭在自己身上的铁索两端,直接把这鬼差的武器轮了起来,两边的鬼差宛若流星锤一样,被耍了起来,在空中飞舞。
带鬼魂回来的鬼差们熟练的后退清场。
“都退后!”城门上方的房子响起一声爆喝,一个腰围很阔的胖子单手一撑窗棂,醉醺醺的从天而降,咚的一声砸在凶悍的新鬼对面。
他所在的位置才是城门校尉应该驻扎的地方,刘弗陵同为城门都尉却整天坐在路边,是很不合理的,只不过没人管他。
这胖子引发了众人一阵尖叫!!这胖子!!竟然!一!丝!不!挂!
虽然下面什么都没有,达到了自带马赛克的效果,却能看到郁郁葱葱的,从大胡子一直连到小腿的浑身黑毛。
理论上来说,城门官不应该喝酒,也不应该不穿衣服。
胖都尉狂甩了甩头,甩的脸上的肉波涛汹涌一样的抖动,又抖了抖大肚子,给身周下了一场气味浓郁的酒雨,然后神清气爽精神振奋,一把攥住对面抽过来的铁锁,比小姑娘的腰还粗的腿猛地后撤半步,墩地浑厚有声,抓着铁锁向天空上一甩,竟把这壮汉甩了起来,又砸在地上。
胖子大笑:“好久没动手了!好几个月没有不长眼的鬼在我的城门口动手了!”
他手中的铁索一抖,这索子似乎晓得拿着自己的人官位更高,能力更强,立刻就驯服了。在胖子手中如臂指使,飞过去缠住壮汉的腰,把他当流星锤一样一通好耍。
刘恒刚松了口气,还没来得及感慨这城门校尉健壮勇武。
围观的鬼差们也精神了许多,不知道怎么回事,反正看打架能提神。
那壮汉被人甩了几十圈,竟能忍着头昏,还飞快的掌握了鬼鬼打架的方式,在空中转身向内,把铁索缠在自己腰上,铁索不过两丈长,他的腰却很粗,只横在空中和铁索较劲缠绕了两圈,就已经快速的逼近城门官。
从城楼上又跳下来几个人,穿着整齐,身上没有一点酒味儿。
从他们下来的速度可知,是和长官在一起喝酒的,因为收拾仪表来晚了。
胖子和壮汉拳脚相加又打了一会,围观群众都看出来了,城门官更厉害一点,耐心和耐性也更强,只是有意放水多打一会。
那壮汉的拳头打在胖子看起来柔软实则非常硬实的肚子上,拳头瞬间就被弹了出去,快的让人看不清楚反击的是身上的修炼所得的护体之气还是肚腩。
旁边斯斯文文的儒生胖子提醒道:“大人,适可而止。路口都堵上了。”
您还打算玩多久您看看路上吧,所有的鬼都堵在这里了。
胖子校尉这才反应过来,现在的情况不是给自己玩的,赶紧运用法门于双手,浑身上下的肉都涌动起来,像是有生命一样飞快的通过肩膀、胳膊从皮肤下流动到手上,他三尺多的腰瞬间变得纤细如少年,一双手变得巨大无比,张开五指足有三尺宽的手厚实又巨大,五指灵活的好像可以绣花,长在细细的手腕上看起来不匀称,但用起来很好。
这大手一把攥住了壮汉,双手合拢,把壮汉握在手里。
壮汉震惊了,瞠目欲裂。
胖城门校尉像是少女羞答答的捏着一卷布料一样双手用力挤了挤,又像是一个手脚麻利的活计洗了抹布准备拧干了去擦桌子一样,把壮汉拧了拧,摔在地上。
他麾下的几员武将方才垂手列立两边,现在一拥而上,把这壮汉按在地上,当场上了专用的重有千斤的镣铐。
胖城门校尉:“鬼差,你们能押送此人,实在不易。二子,给这两位鬼差斟酒压惊。这人由我们押送。”
倆鬼差真是懵了,一路上都没发生什么事,这壮汉虽然阴沉沉的却没有暴起伤人,谁能想到到了城门口他竟然突发暴动。赶紧道了谢,去旁边喝酒压惊。喝完酒还得继续去干活。
岚姑给惊呆的刘恒解释说:“这是地府的法门,很厉害吧。这个叫推肉法门。他可以把身上的肉挪来挪去,变成巨手、巨足。修炼这个法门最不容易啦,生前得是个胖子,要不然就是死后把自己吃胖,或是幻想的胖胖的。”
刘恒有些呆:“我,我实在没想到。”
“是啦,法门大多密不示人,用了也不给围观的人讲解。”
二人把鬼押进城去,就算是完事儿了。有冤屈的被杀的自行去登记,剩下的等着被其他鬼卒带进去给阎君审。
又去人间抓鬼,这次是几十只羊和一只猫的魂魄,动物们还很迷茫。
岚姑忙里偷闲的去逗了逗能看见鬼的狗,狗子吓疯了,冲她一顿狂吼。
刘恒一边抓起猫抖了抖,看身上没有虱子(魂魄上怎么会有虱子),愉快的摸了摸。带着这群羊通过鬼门到了地府,根据工作手册,带到另外的城里。这猫本来是三花猫的模样,到了地府也是一只猫的形态。
“地府中为什么没有猫。”
“有猫,只是殉葬的猫和犬马牛羊都拿走了,生前他们是家产,死后是自由的魂魄。”
羊和猫进了专门处理家养动物的城中,在走过大门的一瞬间,被一阵风一吹,动物的形态消弭无形,只剩一群在一起蹭来蹭去的面容模糊的魂魄。
刘恒刚开始颇有好奇心,问题也很多,等到干了一个月,来来回回运送了不知道多少魂魄之后——同时死的一窝蚂蚁可以用袋子装走——就不好奇了,也没有问题了。
……
帝镇中一片安静,静的就像是等待亡者咽气的长辈们,又紧张又悲伤。
刘邦的赌场重开了一段时间,他想要苦中作乐,可惜其他人没有这个心情。叫谁来耍钱,谁都不来。他把汉朝的皇帝们聚集起来,痛心疾首:“你们这个心态不行啊!大丈夫能屈能伸,不就是感觉要灭国但是还没灭吗至于一副如丧考妣的倒霉模样么扪心自问,你们的父母都死了,儿孙也都死了,有多大事还能有什么事算是大事要意志消沉多久朕如果像你们这样,重振旗鼓得多久”
扶苏在刘恒家的树上摘猕猴桃,听了这样一番话,手一抖捏爆了一个软乎乎的猕猴桃。说的是道理虽然不差,听起来可太奇怪了……
刘启不等他说完就跳脚:“这叫什么话!事已至此,我们又无能为力,连悲伤都不行吗!”
刘秀也反驳道:“高祖此言差矣,我们一直在读书讲学,怎么能说不陪你赌钱就是意志消沉天下承平时我也不赌。”
刘奭:“对啊!我们呕心沥血经营的国家,成了这个样子,我们都很心痛啊!”悄悄怀疑高祖当年治国不累也没干什么,毕竟他有萧何陈平,我就没有那么能干的大臣。
刘庄附和父亲的话:“赌博本来就不对,与国家无益处,我们一直在禁赌。”
刘欣幽幽的说:“高祖,咱们不是等着篡位的新皇帝下来打他么还能干什么若是有去人间为所欲为的本事,早就将乱臣贼子杀了。”
刘邦用棍子敲了敲地面:“出息,真他妈出息。哪怕被人围困在白登山,也不能静坐等死!事在人为,岂能听凭天命老子说的就是刘欣!”
刘欣一边往后退一边说说:“当年您中了箭,太医说能治,您说听凭天命不用治,怎么现在又改了口”
刘庄这次赞同他的说法:“高祖说这些话,莫非有什么办法能扭转乾坤么”
“没有。”刘邦把棍子随手一扔,双手叉腰巡视这些子孙:“朕看不惯你们这死气沉沉的面孔!灭就灭了!生死有命成败在天,就算这次真的是汉德已衰,真他妈的亡了国,你们就要永远这样意志消沉等到抢了咱们天下的狗崽子下到地府,到这来一看,嘿,这汉朝的皇帝真是没出息,活的打不过俺,死了也被吓破胆子了,有意思吗都打起精神来,该干什么干什么,叫那些乱臣贼子来到这儿不至于嘲笑我们!”
刘邦心说,有个例子本来可以举一举,但不合适。看看对门镇长他爹,他现在是妻儿傍身,从我这儿拐走的吕雉,从我这儿跑的刘盈和张嫣。我要是为这事生气,有屁用,反倒让他们得意洋洋,我现在表现的一点都不在意,他们也不跟我炫耀了,倒让我称心如意。
被绑在竹竿上的安帝刘祜和阎氏嚷嚷道:“把我们捆在这里,叫下一个朝代的开国太祖看了,就很有面子吗”“这么多年也差不多了吧事情都过去了”
刘宏也说:“是啊!是啊!说不定那人还认得朕呢!”不知道谁会成为第二个王莽。
他们仨被手快又勤劳的皇帝各再肚子上打了一拳。
皇帝们幽幽的念叨:“汉朝还没灭呢”
“风中残烛,全看大臣能不能容。”
“等到灭了,我们再重振旗鼓也不迟。”
“要是能再有一个刘秀就好了。”
刘秀:“要是能让我投胎去人间就好了。”
汉桓帝刘志始终没吭声,一直在默默的擦眼泪,他觉得他一说话就要哭出声了。
他虽然广纳美女入宫,却自诩治国勤奋,现在还很委屈。
“迟了!”刘邦信誓旦旦:“万一那狗崽子登基时一高兴咔嚓一下就死了呢”
这话让皇帝们听了高兴,听完之后能打起精神来,迎接接下来的事。
扶苏摘了一篮子猕猴桃,正要下树,被刘邦堵在树上。这树似乎长不粗,在树上的如果不是一个鬼,一定会把这棵树压断。
“贤婿呀来赌一把怎么样让他们瞧瞧,我说这话你别不高兴,你的心态可比他们好多了。”
扶苏心说,我那是因为知道不是父亲勒令我自尽,我当然高兴了。
但这话不可说,他微微颔首:“可以啊,我去叫阿嫣过来。”
刘邦差点跳到他身上去,扒着扶苏肩膀:“别叫阿嫣!!好家伙,你是趁着我状态不好,要往死里欺负人呐,阿嫣一过来,还有什么可玩了,直接算她赢罢了。”
“哈哈哈”
“我问你,阿嫣是不是有修行专门修炼了赌博能赢钱的神仙法术。”
“若有这种法术,我自己就修炼了。”
二人有一搭无一搭的说着话,刘邦想要套话,扶苏现在也有套话的任务。
骰子、筹码和牌都摆好,两人对面而坐,扶苏先掷这两枚象牙骰子,随手掷了两个四:“巧了。”
刘邦拾起骰子在手里晃了晃,漫不经心的问:“你说人间的事,是不是也被神操控呢天命,天命何不选一些明智练达的人当皇帝。天命当年选了我,又选了刘秀,为什么偏要让皇帝绝嗣。”
现在怀疑汉朝的命运是被某人恶意操控的,太悲催,太可笑,太令人狐疑了。如果真有人操控命运,那一定是嬴政!这忽上忽下的吓唬人,太可恨了。
他技术较好,扔了一个六一个五,可以先出手移动棋子。
扶苏道:“如果真有天命可以问一问,我也想问问,我怎么就不能当皇帝。”他现在也不太高兴,虽然不至于喊‘朕的天下’,却也心疼。莫名的心疼。
虽然现在人间的不是秦国,子民也不是秦人,却还是觉得悲伤。
他知道父亲也没有幸灾乐祸,经历过王莽事件之后,还是不适应,觉得很难过。对外戚掌权无法理解,对宦官当权深恶痛绝。
刘邦哑然,心说可能是因为你名声比较好,如果你当了皇帝,大家都不方便谋反……为了我能当皇帝,你就算了吧。
又需要扔骰子来觉得谁先走,扶苏这次扔了六和一,幸好刘邦扔了三和二,他可以先走:“你相信事在人为,那你在地府为人间做了什么事么”
“咦在地府能做什么找人去托梦恐吓他们”煽动大批鬼差投胎去人间的不是刘邦,他早就把‘投胎’排除在任何一种解决问题的方法之外,不去想,又怎么回去做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