轻搭在他左肩的手,陡然如间,如有千钧之重,沈湛沉默不言,见皇帝望着他道,“其实朕站在台上时,心里隐隐希望,你上来就同朕动手,你动手了,心里就或许,还多少肯把朕当作六哥”
沈湛平平静静道“臣与陛下,都已不是挥舞拳头的几岁顽童了。”
皇帝点头轻叹,“是,大了,长大了,都懂了情,只可惜,朕懂得晚,命也没有你好,从前百般顾忌不敢要人,昨夜终于下定决心要她,母后就连夜赶来,迫朕昭告天下,而今日一早,青州探报就已送来。”
他看着沈湛眸中隐亮的期待道“纵使朕之前一千一万个不信,可她真是辜先生的女儿,此事,千真万确。”
白鹤飘飘而举,清亮的鹤鸣,回响在观鹤台上空,皇帝手搂着沈湛的肩臂,如同少年毫无嫌隙时,带着他看向天上翩然并飞的白鹤,“白鹤雌雄相随,情笃至深,不染俗尘,就像是你们夫妇,朕从前看你们看得眼热,心生羡慕,又成执念,愈发疯魔,做下不可挽回之事,试图强求,可命运如此,朕虽为天子,但再怎么强求,也没有这个命”
皇帝怅然的眸光,自雪白鹤影处,轻轻垂落在临风而立的妃色清影上,轻道“朕,认命了。”
自武安侯与楚国夫人来到观鹤台后,圣上命所有侍从退下,赵东林人等在台下,悬着一颗心,忐忑不安地煎熬了数个时辰,生怕上面有个好歹,甚至出个人命,他在下面,踮脚眺看了不知多少次,却什么也看不见,眼看天色近黄昏,台上还什么动静都没有,赵东林实在忍不住了,大着胆子,要违旨上去看看时,终于看见圣上并武安侯夫妇的身影,慢慢地走了下来。
赵东林忙不迭跑阶近前,躬着身子,偷瞄圣上脸上身上可有伤痕,他眼神四溜了一圈,见除了昨夜被圣上自己砸伤的那只手,什么也没有,又偷瞄武安侯与楚国夫人,见他们夫妇二人,一如来时,神色清淡无波。
赵东林心中庆幸而又纳罕,侍走至观鹤台下,见武安侯深看了楚国夫人一眼后,转身离开,楚国夫人对此神色未有稍动,圣上负手在后,轻对夫人道“朕同明郎说,想单独同夫人走一走。”
晚霞如绮,暮时的天光,映照得水泽,如碎碎流金,波光滟滟,皇帝携她沿着水泽边地,缓缓走过,一路未言,但闻白鹤鸣啼,清亮如乐,在将离观鹤台周围,往湄池方向走去时,白鹤清声渐远,风中花香渐浓,端抵是天下胜景地,人间好时节。
皇帝道“夫人不知道,哪怕从者众多,只要夫人走在那群人里,朕在前走着,心里就很高兴。”
温蘅不语,皇帝继续道“早想同夫人,在这样的良辰美景里,并行走一走,光明正大,毫不避忌的,从前,朕心有顾忌而不敢,今日无需了,往后都无需了。”
既已挑开了,索性彻底不要脸面了吗他至今拦着太后娘娘,不让公布她的身份,用意明显,与明郎和离后,若他还是纠缠不休,她唯有将一切告知太后娘娘,避走青州琴川,她只怕将这骇人之事说得太急,身体不大好的太后娘娘,会生生气出病来
温蘅边暗暗想着,边被圣上携走至可通漪兰榭的湄池浮桥,转走至桥上,风向变化,妃色披帛飞如流霞,遮住了身旁皇帝的双眸。
朦朦胧胧的妃色罩在眼前,像是一场触手可及的梦境,皇帝恍惚一瞬,刚伸出手去,轻握住这条拂面的披帛,她已动手迅速抽回,柔软的披帛,自他手中一滑而过,皇帝看了眼空空如也的手,笑对她道“夫人今天很美。”
温蘅依然无言,皇帝道“夫人一直都很美”,与她静走了大半浮桥,又说,“总叫夫人夫人,以后该换个称呼了。”
极力忍耐的怒很,瞬间涌上心头,温蘅停下脚步,泠泠看着身前的天子,皇帝亦驻足,自袖中取出一只小方匣,方匣内,放有一张小小的红色剪纸,刀工精美,剪着一个“蘅”字。
温蘅想到“阿蘅”二字,将要从他口中唤出,忍不住蹙起眉尖。
皇帝将这张精巧的剪纸,放入她的手中,“就当是朕给夫人的最后一件礼物吧,朕从前送夫人礼物,夫人不是扔了,就是烧了,朕不计较,这最后一次,也随夫人随意处置,以后,朕不再唤你夫人,夫人从此不仅有慈爱的双亲,温柔的兄长,还有一个不省心的妹妹,和一个闹心的弟弟。”
温蘅一怔,又忽听见有人唤她,抬首看去,见是被明郎扶至漪兰榭前的太后娘娘,正唤她快些过来,莫要吹风着凉。
温蘅怔怔上前,扶住太后娘娘另一边手臂,一时间心乱如麻,什么也想不明白。
太后笑嗔走近的皇儿,“有什么话不能在屋子里说,非要带阿蘅去浮桥上吹风,阿蘅身体正虚着呢,万一着凉生病怎么办”
皇帝含笑道“是儿臣疏忽了”,他要给母后赔罪,刚微躬身,即被母后扶起,太后望着身前的皇帝,真心实意道“谢谢你,弘儿,谢谢你。”
皇帝笑言不敢受生母之谢,太后终于了了一桩心事,亲切地挽着温蘅的手道“走,我们进去说话。”
皇帝走在后面,望着他们夫妇在前,共同扶母后向榭内走去。
他不敢冒险,不敢拿那万一冒险,那些有意放出的错误信息,不知能拖误华阳大长公主多久,先用“铁证”定了她的身份,暂消了华阳大长公主的疑心,秘密派人在大梁各地,搜寻可能活着的温家旧邻旧仆,控制封口。
这散在梁地的知情旧邻旧仆,有多少,无人知晓,这一找,要持续一到两年,等华阳大长公主彻底失势,手中彻底无权无人,才可停止,那时,她已拥有这身份一两年,天下皆知,那时,又是怎样的光景
不管是怎样的光景,山海不可平
燃起灯光的漪兰榭旁,最后一道暮光,静落在湄池水面上,一张小小的红色剪纸,被池水浸得透软,飘漾在清冷的波光中,随水逐流,不知去往何方。
作者有话要说 真勤劳,我夸我自己,弄晚饭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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