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就是这样对我毫无防备,许是结伴从微末走过,从刀光剑影走过,他对我最是依赖,甚至不对我称朕。
他并不知道,我可能真的不是他就不行,我和徐氏终其一生也只有大婚当夜那一次。幸而老天还是怜惜我一些的,那一次便让我有后,不必再多受折磨。
两年时间我足以有能力插手后宫,那日我得到了千载难逢的机会,犯罪而不会留下证据。
我当机立断,给沈丹下了慢性毒|药,并嫁祸给钱婉。
毒|药的分量会让沈丹在三个月后便死于重病,可是我没想到的是,那时沈丹竟然已经是个双身子了。
她腹中那尚未成型的胎儿替她分担了一部分药性,而使她无知无觉的活过了九个月,直到生产时才毒发身亡。
那时在产房的还有夏安,一个心思精明的青年医师,看到当时情景便推测出了前因后果。
李见铭抱着新生的女婴,知道是她替沈丹延续了六个月的生命,当即封她为皇太女。可是这事还没完,夏安把上皇太女的脉就发现毒已入肺腑,虽不致命却能让她不孕。
夏安配了份解药,叮嘱皇帝要让她每日都喝。皇太女还没喝到奶,第一口便喝了药。而这药苦涩的味道将会伴随她一生。
李见铭悲痛之下将怀疑的目光转向了钱婉,只是我做的实在干净,没留下任何把柄。李见铭无法公开的定她的罪,只能暗地下手。
随着沈丹的死,李见铭已经失去了理智,为了惩罚钱婉,他将齐王圈禁在了海方寺。他永失所爱,便要她也失去所爱。
他开始临幸钱婉,一对怨偶互相折磨,彼此都恨不得对方赶快去死。一年后,楚王和庆王降生,李见铭在产房忆起沈丹终于拂袖而去,彻夜醉倒在乾清宫。
李见铭从此开始封闭自己的内心,罢了之后的所有采选,冷情一生。
我的目的只达到了一半,我成功的让他后宫清冷,子嗣凋零。可是他还没有注意到我,我的权力还不够。
平治六年,朝中以七战七捷军功累封的颖国公造反,我亲自审查此案,抄家灭族,其长子车裂,幼子年方五岁送入宫中。
我也并非没有私心,我从此案中获得了颖国公的全部兵马。而那个被送入宫中的颖国公幼子被赐姓阴,久而久之当年的战神姓名已无人提及了。
后来我在宫中直殿监见过那孩子一面,被人打得遍体鳞伤奄奄一息,面色是不见光的虚弱苍白。
我心里没有多少怜悯,皱眉看着他,吩咐内务府总管说道:“皇帝赐他姓阴,就是要警醒百官,你把他分到扫宫殿的地方去,谁能知道分到都知监,让他给皇帝开路,这样才能让人看到背叛皇帝是什么下场。还有一点,怎么玩都行,别把人玩死了。”
内务府总管连声应允,我便不在理会地上那蜷缩的身体,径直离开了。而后我在宫中行走,看见李见铭摆驾时,果然有一个幼小身躯在前清道,时不时还会有大太监甩他一鞭子,像赶牲口一样赶他,想必是内务府想出来的新花样。
我不会管他被满宫嘲讽,身上多少新伤叠着旧伤,只要能让李见铭舒心就够了。
平治七年,我终于整合了手中全部的力量,准备逼宫将皇帝囚于我身下。
我到御书房面见皇帝,他仍旧一无所觉,视我如长兄般依赖。我捏着袖口里的信号筒,心里反复犹豫。
李见铭和我闲聊,拿给我一块白玉,说道:“先前莎车国进贡了一块汉白玉,玉质细腻世所罕见。你看看。”
我接到手里,忽然发觉这和徐氏从莎车商人手里买给江离的玉佩是同块玉料上采下来的。
李见铭笑着说道:“太女也到要选伴读的年纪了,这玉细长可以刻成玉笛,就算是伴读的赐礼吧,只是不要像我一样,最后打碎了去。”
我淡淡一笑,隐匿所有心思,“太女还是不要选伴读了,她本就身体柔弱,若是心理再有依赖,日后重担压肩,恐怕难堪其负。”我只是单纯的不想李v温获得助力,这样对我不利。
没想到李见铭闻言点点头,声音有些凝涩,说道:“不错,顾嘉,这世上我最信赖的人就是你和淑妃。她走了,我就剩下你了。”
我从未想到他会说这样的话,袖里的信号筒瞬间有些烫手,我几乎要握不住。
我心思慌乱,站起身来,借故劳累到怡华阁透透气。李见铭不疑有他,放我离开。
我走到第一次遇见李见铭的地方,听见了细微的哭声,这一切似曾相识。
我像是误入武陵源,麻木的摆动我的双腿,绕过假山,正对上一双微红的桃花眼,恍惚间仿佛时光倒流移情换境,让我分不清今夕何夕。
她粉雕玉砌的脸上能看出沈丹的轮廓,唯独那双眸子,和她的父亲仿佛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那里面还不染世俗,如水清澈。我几乎要跪下来感谢上天,竟还能看见百转千回的夜里,萦绕在梦境中的回忆。
我故意逗她,可是像他父皇一样打碎了杯子在哭。不料她的心思比他父皇当年深得多,她是抱着和我一样的目的来的。
我们何其相似,我们都想困住一个人。
她沾染了我的性子,我万分爱她,我觉得她就像是我和李见铭的结合体。虽然我杀了她的母亲,虽然她因我而终生服药。
我低下头去教她,使她更像我一些,我对顾江离都没有这么多的喜爱和耐心。
她那双纯净的眸子堪破了我的心思,我忽然发现我不能承受她的注视。那和李见铭一样的眼眸的注视,会映照出我是如何的卑劣恶心。
我伸手遮住她的眼睛,袖口里就是信号筒,只要我发射出去,她就会因为我再失去她的父皇。
我没想到她竟会抱住我,给予我她的理解和承诺。那一刻我就知道骨子里的东西是不会变的,她和沈丹一样善良。
她能够包容和理解所有的爱。
我拼尽全力才没有在她的拥抱里哭泣出声,没有跪下来向她忏悔,但是我知道我被救赎了。
我能够成为李见铭的好友,能够看见他的孩子和他幼年时相似,我才发现我得到的已经足够多了。
我回到御书房,再没有触碰袖里的信号筒,仿佛什么也没发生过的和李见铭谈笑风生。
我在悬崖边,被拽了回来。
我回到府中,将我画的那双眉目含情的桃花眼,连同卷轴一起烧了,那是我希冀的情景。我试图通过囚禁来使他对我展露出画上的情貌,而现在我知道那永远不可能了。
我在烧画的时候被徐氏看见了,幸而画上只有一双眼睛,她以为是我恋慕的女子。
只要不让她见到李见铭就不会发现这个秘密,从此后我不让她入宫参加任何宴会,皇帝驾临顾府时也明令她不准出后院。
她一向顺从听话,也许她是真的爱我,可是我并不在意。如果所有的爱都能回应的话,她也不会遇见我了。
我不愿对她解释,却忽然想起我的儿子顾江离,他拥有和我一样的容貌,我希望能够借由他,诞生一个真正相似于我和李见铭的孩子。
从那天起我称职地扮作亲密的友人陪伴在李见铭身边,如同漫山野草,无人知晓我的心事。直到多年以后,在经年累月的思虑之中病倒。
李见铭坐在我的病床前,握着我的手,那双桃花眼里仍旧是满满的信赖和疼痛。我回想起那一天,万分庆幸我做了正确的选择。
我这一生乖戾,或许对不起很多人,但唯独没有背叛他。能够在他温柔的目光里死去,虽然无关情爱,我仍旧很开心。
我希望转世后还能够遇见他,我所有辗转反侧求而不得到那时一定要说出来。
我所不知道的是,在怡华阁我打消了谋君的念头,而十几年后在那里,却有另一个人带着一身阴厉,兴起了同样的念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