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事关重大, 安王爷倒没心思心猿意马了, 含笑道“想着今儿你要去见姚率,特地来和你说一句话。”
“什么话”
安王爷郑重道“往日都是我不好,慢待了你。如今真到了生死关头,才知道只有你是靠得住的。事情成与不成,只看你一个人了。”
陆之韵将一层暗红色的薄纱绫往上拉了拉, 垂眸道“王爷若果真这么想, 也不枉了妾的一片真情。纵是为王爷鞍前马后赴汤蹈火,妾也是甘愿的。”
安王爷垂眸“饶是这样,你还不信么”
若她不信,为着她, 如今他和苏如玉生了那样大的嫌隙,叫苏如玉受了这许多委屈,岂不是赔了夫人又折兵
陆之韵勉强笑了笑, 道“倒不是不信, 只是王爷从前做的事说的话令人难受。苏氏是王爷心尖尖儿上的人,我又算什么呢不过是绊脚石罢了。”
她从前从未以这样示弱的姿态说这样的话, 从来都是讥讽着说的, 如今不过换了副语气,倒令安王爷心软起来。
他皱了眉头道“这又是说的什么胡话你我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纵使赌了这么久的气, 也终有和好的一日。什么绊脚石,听得让人怪难受的。”
陆之韵翻了个身,不再说话。
安王爷此时安了心, 正待去上朝时,陆之韵忽然起身,拽住了安王爷的衣角,仰起头,那双漂亮而灵动的双目真挚地看着他的眼睛,道“今日不论王爷说什么,便是为我自己的身家性命,为了陆氏上上下下几百条人命,我必定要做成此事。王爷不必忧心,只在临去前,我有有一句话问王爷,王爷对我,还有一丝真情么”
她的双眼太亮,仿佛所有的谎言在她的目光下皆无所遁形。
这是她对他的拷问。
也是他对自己的拷问。
他当真就对陆之韵无情了、只爱苏如玉一个人了么
此事陆之韵目光,又令他回想起当初他不过在牡丹宴上匆匆见了她一眼,便牵肠挂肚,回去委婉地和静贵妃提了两句,静贵妃相看应允、为他向皇帝求了赐婚后,他欢喜得了不得,当真是春风得意马蹄疾。及至成了婚,新婚燕尔时他是当真想过此生无二色,有她一人足矣。在他尚未和丫鬟厮混前,俩人相处的点点滴滴、她在人后同人前不一样的娇羞又大胆的风情,望向他时那双深情而真挚的眼,仿佛都与此刻重合。
安王爷闭了闭眼,道“自然是有的,我心里有你。”
说完,他便大步流星地离了流翠苑。
待安王爷踏出流翠苑的大门,看着他挺拔的背影,陆之韵突然伏在凉席和枕头上无声地笑起来。随着安王爷渐行渐远,陆之韵也渐渐地笑出了声,渐至于大笑。
几乎要将眼泪都笑出来了。
忽地,这时候梁上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
“你笑什么”
陆之韵一时不防,顺口接话道“笑他蠢。”
她轻蔑道“真当旁人都是傻子呢。”
话音落下,她反应过来,一抬头,便见柳问梅从房梁上翩然落下。陆之韵吓了一跳“你在这里做什么”
柳问梅折扇轻摇,含笑看着她道“你说呢自然是来找你。”
此时,天色尚未大明,公鸡正“咕咕咕”打鸣,室内只亮着一盏散出淡淡的暖黄色光晕的灯。
流翠苑上上下下的丫鬟已起床梳洗,准备今日要做的事。
虽关着门,却能听到外面窸窸窣窣的响声和刻意压低的谈话声,只听不清在说什么。
陆之韵嗔怪地看了柳问梅一眼,皱眉道“你也不知道节制些。你只数数,这两日你我被你作弄得浑身都没气力。你还只当防贼一样防着我,又来亲眼看着。”
柳问梅在床沿坐下,握着陆之韵的手,轻轻笑道“不过是赶巧,我才来,正要叫你,他就来了。你又冤枉我,便是我多要了几回,也不过是遇到了你,情不自禁罢了。”
陆之韵被他看得粉面含羞,只将一张丝绢拿来盖在脸上。
柳问梅道“我本是一个清心寡欲的人,一个人生活了这二十几年,也没想过这些有的没的,偏同你在一处就把持不住。你可不能怨我,若要怨,只怨娘娘国色天香,漫说是我,天底下也没几个人做得成柳下惠。”
陆之韵翻了个身,背对着柳问梅道“你这样儿的还说清心寡欲,倘或你不清心寡欲时,我岂不是要死了”
柳问梅拉着陆之韵的手摩挲着,只不说话。
这时候,陆之韵又翻过身来,笑道“你不说自己没定力,言行无忌,动不动地弄起来,反怨我生得好看。嗐你要干什么”
说着,她又笑起来,被从柳问梅身上传来的一股幽香熏得心头麻酥酥的,渐渐地他亲住她的唇,不多时,她便没气力了,仍旧不忘推拒。
亲了一会子,她的衣襟便乱了,他的头搁在她的脖颈间,声音亦因是贴着她脖颈间的肌肤说的而显得格外闷。
“同你在一处,我是永远没定力的。”
陆之韵只觉腰上硌得慌,脸上热得慌,一双眼看着头顶霞影一般的帐子,只不说话。二人静默了一会儿,倒觉更热了些。
柳问梅低声道“我服侍你。”
渐渐地,天空泛起一丝鱼肚白,窗外的星子越来越少,渐渐地有了天光,银盘一般的月在天际淡得几乎看不见。
廊檐下的鹦哥扬脖,怪声怪气地吟诗“黑云压城城欲摧,甲光向日金鳞开”
像是暴风雨前的宁静。
陆之韵敞腿仰躺着,柳问梅的脑袋枕在她腰上,同她叠在一起,像是一个丙字,仿佛他们长长久久地都要在一处。又像是最后的狂欢后的宁静,等待着命运,在这乱流之中,茫然而彷徨。
柳问梅曾在朝为官,但陆之韵从未就眼下的局势问过他一句。
她不愿同他谈过多的生活、尔虞我诈,只愿同他风花雪月,同他在一起时,仿佛世间烦忧都忘却。
假若事败,至少她这一生还有些许值得回忆、一想起来嘴角便情不自禁地上扬的时光。纵然是个死,她又有何憾
在这平静之中,柳问梅忽想起一件事,起身翻至梁上,取下一幅用卷轴装裱好的画来,道“昨儿你不是想要这幅画么”
陆之韵展开看了看,又卷好,用一根绳子扎起来,随意放在一个专门放字画的藤编的精致花样的箩筐里。
柳问梅扬了扬眉,笑道“我只当你要来日日看着,睹物思人呢,原来是放在这犄角旮旯等着落灰。”
陆之韵拍了下他的肩道“你又不说正经话。”
他回身搂住她,低低地在她耳边道“若我说了正经话,你又该嫌我好生无趣了。”
待日头从地平线缓缓上升、整个世界都披上了一层金色的华彩时,柳问梅方翻身出去。不多时,便到了陆之韵起床的时间,数位小丫头子捧着洗漱用的巾帕盆盂等鱼贯而入。
今日如同往日一样。
梳洗罢,府中的妃妾前来问安,大家说说笑笑几句,散了后陆之韵又开始张罗主持裁决府中大大小小的内务。
发放月钱、请裁缝来量尺寸、按规矩给府中大大小小的妃妾、丫鬟、管事婆子、小厮做夏天的衣裳,像是还有一辈子的时间要过。
约莫到下午时分,陆之韵又同安王爷的幕僚们在一处议事,他们将事情最新的进展说给她听,又叮嘱她一些事,以防她说错了话导致今日事败。
说着,便有一个幕僚道“听线报说,那边还在找微生无情,只说有微生无情在,方能保证万无一失。若是咱们能找到微生无情,倒不必劳烦王妃了。”
陆之韵皱眉,问“微生无情是何人既然他这么厉害,你们何不找他来”
“找不到。”
“微生无情行踪不定,从来只闻其名不闻其人,没有人见过他,见过他的人都死了。”
“这些话,王妃听听就罢了,不过是我们几个随便感慨一两句。”
他们又说了会子话,陆之韵旁敲侧击,有时甚至是直接问的,直接将他们的夺嫡计划摸了个一清二楚。
陆之韵正待出门时,安王爷风尘满面地从外面赶回来,握住陆之韵的手,凝视着她道“有劳王妃了。”
陆之韵颔首,唇角微微含着笑,姿态端庄,回握住安王爷的手,唇角略略扬起一抹笑,道“王爷放心。”
她带着仆婢转身离去,步伐稳健而大气,大有一往无前之势。
有谋士看着她的背影道“王妃当真有不让须眉之气概。”
安王爷负手,颔首,心中颇有些骄傲,望着她的远去的身影,虽不说话,心头竟如新婚时泛起些儿不舍来。
旋即,想到今日为什么是陆之韵去策反姚率,他眼眸一暗,下定决心,一旦事成,他必不令姚率好过。
待看不见陆之韵的身影时,安王爷同众位谋士方回书房议事。
“只等着王妃的好消息了。”
“王妃颇善言谈,常能一语中的,有她出马,此事应当无虞。”
安王爷垂眸不语,又体会到了新婚后去上朝时对家中娇妻的牵肠挂肚。
除开陆之韵去策反姚率以外,他们还有许多其他事情要安排,一宗都不能错,也不敢错。
待他们议过几桩事、放出几只信鸽、好几个人领命离开后,苏如玉房中亦迎来了访客是她的嫡母和家里的两个妹妹。
从前她在太守府中时不曾受过嫡母虐待,因此她和其嫡母犹能维持着些儿面子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