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 天光未亮, 陆之韵便以起身, 按品阶穿了命妇的礼服。头上戴着华贵的头冠, 上面插金戴银, 仿佛要压弯她纤细的脖颈。
待朝服、妆饰等一一妥帖后, 陆之韵望着玻璃镜中的人, 浑身都是金玉,唇上的胭脂,红得似血, 整个人像是戏台上的戏子, 一生都活在戏台上, 为虚名,为利禄,为那看不见摸不着却人人趋之若鹜的荣光。
“研墨。”
她提笔, 蘸了一点墨,在一张花笺上了几个字, 吹干墨迹,令丫鬟寻了人来。
“给柳先生送去。”
“是。”
“倘或你被王爷的人拦住”
信上,仅有三个字。
来接我。
她仿佛不在意能不能将信送到, 小厮告退后, 她再没提起。
那小厮从流翠苑出去后, 果然被拦住,来人二话不说,抢过他手里那不曾封口的信, 谄媚地呈至安王爷眼前。
安王爷今日有大事要做,并不在意这些细枝末节。他只就着那下人的手瞥了一眼,便道“让他去送。”
不是不在意。
而是,既然他这里逮不着柳问梅、暂时也没有人力精力去逮,陆之韵既要令柳问梅前来自投罗网,他自然求之不得。
对安王爷而言,世人皆赞叹柳问梅之才华以及其性情之清高狷介,他却嫌其身为男子却过柔,没有男儿郎的风范。
从前他请柳问梅进王府,不过是为了脸面。
倒没想过,反见脸面搭了进去。
他是看不起柳问梅的,因此并不认为柳问梅会成为一个变数。在他眼里,柳问梅已经是一个死人了,而他很乐意看到陆之韵痛失所爱时的痛苦。
这是她欠他的。
她该还。
他从不觉得自己自以为是,以前没有觉得,现在依然不觉得。
“跟着他。”
下人应下后,将那花笺装回信封里,扔给那送信的小厮,看着那小孩子猴儿一样的背影,不由得嗤笑那小厮看着精明,为人却痴傻,不中用,不知道选谁做靠山,一生都不得发达。
小厮的影从王府的后门蹿了出去,过了几条街,敲响了一户人家的房门,将信交到一位女子手上。
当他回到王府时,未及向陆之韵回话,便被陆之韵手底下一位管事的男人拉走,只见几辆华贵的车从王府出来,车子两边跟着数十位着绫罗的宫娥和数十个小厮,一行人浩浩汤汤地往宫里去。
朱雀门。
太子和姚率早已在宫城的城墙上等候。
安王骑马,陆之韵和苏如玉乘车,都往朱雀门来。恐其他侧妃坏事,都被安王安排从另一门入,先去寻静贵妃。
昨夜,为苏如玉与安王爷安王妃一同走朱雀门还是苏如玉同其他侧妃一起走白虎门,安王爷同苏如玉很是争执了一番。
为了苏如玉的安危,安王爷坚持令苏如玉走白虎门。但,苏如玉却道“妾信王爷。王爷既知朱雀门有危险,想必早已准备好对策,必定万无一失。”
安王爷沉凝道“战场上瞬息万变,没有绝对的万无一失。”
苏如玉显得格外深明大义,也格外情深“那又如何纵使性命攸关,妾也要与王爷同生共死。妾不想只在安全无虞的地方提心吊胆空等消息。明日王爷必定成事,那毒妇想必以为夫荣妻贵,且想看着。明日她有多高兴,将来她便有多凄惨。”
从她进王府以来,陆之韵对于折磨她极尽之能事。令其他妃妾排挤她、在生活用度上克扣她,甚至陷害她落胎她从没有过一日舒心日子,平日里全靠安王爷撑腰,会芳园的各项用度也都是安王爷用私房补给她的。
她要看着,要看恶人如今得意,要看恶人终有恶报。
此话一出,安王爷再不能拒绝,只道“明日你要小心。外面若打起来,你就往人后躲,不要被乱箭所伤。”
“王爷放心,妾一定谨遵王爷吩咐。”
一路上,听着马车辚辚的声音,仿佛分外沉重,又仿佛分外轻快。
陆之韵端坐在马车内,被这一身行头压得脖颈酸痛,浑身都不舒适。但她仍旧在端坐着,今天,是她戴这身枷锁的最后一天。
朱雀门越来越近。
安王爷神情整肃,如临大敌,却临危不乱。
苏如玉在等,满心都是期待。
丫鬟小厮们都跟着,浩浩汤汤,几乎有一百多人。小厮们均由安王府培养的死士伪装,越靠近朱雀门,他们越是严阵以待。
跟着陆之韵的,一个流翠苑的人都没哟,只有柳问梅给陆之韵的两个人。
其他丫鬟不明所以,柳问梅给陆之韵的两个丫头却越发小心谨慎,唯恐有利箭破空而来。
时间在此刻过得极慢。
车辚辚。
马萧萧。
在朱雀门外的一层门时,众人皆依宫规下车下马。浩浩汤汤的一百多人顿时锐减成十数人。
一步步,无人敢说一句废话。
终于,当初阳破晓时,天边的云都染上了瑰丽的色彩。
像血,又像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