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兔崽子你开nd玩笑”
面对阴阳怪气的泰尔斯,艾奇森拉西亚伯爵忍耐不住,失控起立。
“父亲,坐下”
伯爵长子在最后一刻拉住失态的父亲,他用眼神和声调,不容置疑地把后者按回坐位
“您是伯爵。失礼的事,让我来。”
艾奇森伯爵鼻翼翕张,呼吸急促。
他难以置信地盯着自己的长子,再愤然看向泰尔斯,怒哼着甩开袖子,撇头转向一边。
艾迪面色严峻,对自己的父亲点了点头。
这一前一后子孝父慈,长子建言得体,伯爵则从善如流。
看得泰尔斯好生羡慕。
这该作为父子模范,大力宣传,推广全国啊。
然而某个小小的声音再度在他心里响起
别被迷惑了,泰尔斯。
首先,也许,他们是在你面前才会这样
王子面色一变。
其次,如果他们所在的不是偏乡僻壤的泽地,所属的不是积贫积弱的拉西亚家族。
而是另一个更富有更强大,有权为子孙后代留下更多,而不必忧心自保生存的家族或团体
比如璨星家族
思忖间,伯爵长子看向他,眼神锐利,轻声发问
“为什么,殿下”
为什么
“因为你们习惯了间接挑拨与欲擒故纵。”
泰尔斯回过神来
“反而做不出这种风格粗暴,直接刺杀老公爵的低级举动这不符合四翼巨蜥的处世哲学,且后患无穷。”
但艾迪依旧盯着他,面无表情地摇了摇头
“您误会了,殿下,我问的是无论昔年还是现在,我们有什么理由要跟凯文迪尔家作对,对翡翠城不利”
泰尔斯微蹙眉头。
伯爵长子严肃道
“拉西亚也在南岸,世世代代耕织劳作,衣食生计依托本地,藉凯文迪尔庇佑,与翡翠城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我们为什么要在自家餐盘上拉屎,陷南岸于混乱
“况且你我都心知肚明,在这个时代,以陛下的脾性,即便凯文迪尔失势,偏居泽地的拉西亚家族也不可能染指空明宫,遑论插足翡翠城和南岸领。
“而无论当年还是如今,四翼巨蜥最想避免的,就是自不量力地争权夺利,卷进危险的政治斗争,落得凄凉下场远有寒堡亚伦德,近有璨星七侍,均乃前车之鉴。”
泰尔斯严肃地回望艾迪,沉默了好一会儿。
“我也有过同样的困惑,”王子开口道,“无意冒犯,但凭拉西亚家族的体量和野心,偏安一隅就就该满足了,何必再多此一举,自招祸事”
艾奇森伯爵不爽地哼了一声。
艾迪不言不语,等待泰尔斯的下一句话。
“所以我起初以为,你们这么做是因为当初国是会议的旧债拉西亚家族参与了新星,也是在群星厅集体下跪、逼迫国王选储的一份子。”
泰尔斯话锋一转,观察着父子二人的表情
“也许是我父亲拿此事要挟你们,威胁你们作内应,替他掀翻詹恩夺权翡翠城”
艾奇森伯爵闻言一急,又要开口,但艾迪比他更快。
“那也许您该去问陛下。”
伯爵长子冷冷道。
“毕竟,除了天上星辰,并非人人都想在世界顶端与龙共舞,”虽然艾迪平素沉默寡言,可他此刻却词锋锐利,“遑论同诸神争锋。”
泰尔斯闻言紧皱眉头。
他观察了对方一会儿,摇了摇头。
“不,我也算见过不少王国各地的达官贵人了,他们各怀鬼胎个个难缠,纵然被统治者拿强权相逼,被迫成为棋子,也顶多是虚应故事,阳奉阴违。”
那一秒里,他的脑海里闪过不少人的身影。
“可是你们,拉西亚,在这场斗争里,你们的手段却如此漂亮巧妙每一步棋的初衷立场,都看似忠于公爵,可若论结果成效,却都不利詹恩若非布伦南审判官的笔记,旁人毫无痕迹可循,毫无证据可指”
“殿下既无证据,单凭几本陈年旧案的私人笔记主观臆测,未免令人心寒。”艾迪轻声道。
艾奇森伯爵不爽地帮腔
“就是”
“但或许这还有另一个解释,”但泰尔斯思路清晰,丝毫不受干扰,“在这场旨在掀翻詹恩的政治风暴里,你们投注其间的精力和成本,远比那些被我父亲逼迫、不情不愿、阳奉阴违的人们更多、更大、更完备。”
艾迪目光一动。
“你们并不是被迫的,而是自发的、主动的、积极的,处心积虑且全力以赴,因此才能做得如此天衣无缝,奸猾如詹恩都发现不了端倪,就连我全力追查也拿不住把柄。”
泰尔斯斩钉截铁。
艾奇森伯爵之前气势汹汹,闻言却面色一变,他端起茶,把表情埋在杯子里,连泰尔斯都来不及提醒他别忘了加糖。
艾迪则不屑冷哼
“殿下既认定我们是幕后黑手,自是不愁借口。”
泰尔斯沉默下来,跟目光危险的伯爵长子静静对视。
直到艾奇森伯爵把杯里的茶喝完,才想起自己忘了加糖的时候,泰尔斯微微一笑。
他从抽屉里抽出几页文件,推到两位贵客面前
“这是一份土地测量证明,由翡翠城公证厅出具。”
拉西亚父子顿时一怔,双双前倾。
待看清纸上文字的那一刻,他们微微色变。
泰尔斯手指叩动,点在这份证明上,也点在这块差点因翡翠城财政危机而被贱卖换钱的土地上。
“南岸领的这片荒地,位于烁日镇西南。它的前领主投资失败,债台高筑,不幸破产。幸好,星辰王国律法宽厚,文明开化,没有按照残酷落后的帝国古法,逼他全家卖身为奴,世代还钱。”
也没有回到野蛮古老的原始惯例,要他剁手剁脚去充债。
说到这里,泰尔斯不由得想起自己还在北地,差点被“分期还债”的时候。
“而先进的翡翠城城律则更进一步有关部门收到申请,服务,帮这位领主卖掉这块地还债,当然,是卖给出价最公道的大商团、大财主,也许还有大贵族。”
泰尔斯的话头不无讽刺,拉西亚父子则表情玩味。
特权抵债,勾销欠款,余数不论,完美处理烂账问题,既人道又先进。
至于进账怎么分配嘛
“可若我的人没弄错,这块荒地曾经当它还不是荒地的时候是你们泽地旗下的封地,”泰尔斯歪着头颅,“至于破产的这个小领主,也许往上数几代,还跟你们沾亲带故”
拉西亚父子都怔住了。
而泰尔斯不紧不慢地举起茶杯,很是淡定地观察着他们。
一秒、两秒、三秒。
终于,伯爵本人率先按捺不住,为难道
“其实这块土地很久以前就”
可泰尔斯咚地一声放下茶杯,打断了他
“王后日和翡翠庆典,这是南岸领一年中的盛大场合,各路达官贵人皆无比重视,在庆典期间往来社交,好不快活除了拉西亚家族。”
拉西亚父子不言不语,只是表情僵硬。
“信奉落日裘兰兹分支的你们是出了名的简约素朴,行踪神秘,不善交际也不喜出风头。”
泰尔斯各看了他们一眼。
“十年来的每次庆典,你们到了翡翠城,除了在争锋宴觐见公爵露个面,上神殿做个祷告,走的时候再告个别,其他时候均是闭门谢客,深入简出几如神殿修士直到今年。”
泰尔斯微微一笑,笑完之后正色肃言
“但这并不是因为你们家族性格寡淡,不善交际,更不是什么信仰吃苦耐劳那只是有意营造出来的借口。至于真正的原因”
王子看着桌上的公证书,略一停顿
“是穷啊。”
王子轻声叹息,感同身受,真情实意。
书房重新安静下来。
两位客人均撇开了视线。
艾奇森伯爵双拳抵膝,紧握颤抖。
艾迪低着头,表情莫测,一声不吭。
“不知从何时开始,曾经天高地远但是自给自足的泽地开始没落岁入不丰,财政不支,土地抛荒,劳力外流,各层封臣领主入不敷出无以为继,拆东补西借债成山。”泰尔斯冷冷道。
艾奇森伯爵的拳头颤抖得越发厉害。
“至于某伯爵家族,就连一套过得去的宴会礼服,都不得不短时租赁。为了家族体面,还要偷偷摸摸,不敢令人知晓。”
艾迪依旧没有说话。
“而他们刚刚迟到,不是因为出城打猎,”泰尔斯不由唏嘘,“而是因为我的请柬来得太仓促,催得又太急切,时限太短暂,他们必须找借口,着急忙慌地去凑齐进宫觐见所需的队伍规制,服装饰品”
见他们毫无反应,泰尔斯不得不刻意瞥向他们身上简朴粗糙的旅行猎装
“我猜,到底是没凑齐嘛。”
哗啦
这一秒,艾奇森伯爵愤而起立,怒发冲冠
“纵然您是殿下,也不能如此侮辱我们”
艾迪紧跟着起立,面色严肃
“正是”
但他帮完父亲的腔,随即按住对方的肩膀
“没关系的,父亲,坐下。”
艾奇森伯爵胸膛起伏,他面色难看,瞥了一眼长子后摇晃着坐下,颇有些失魂落魄。
泰尔斯没有回应,只是眯起眼睛继续观察。
伯爵长子回过头来,言辞得体,语气却冷酷
“裘兰兹先知有言节俭是美德,不应以此为耻。”
“我同意,”泰尔斯点点头,“但节俭是主动的选择,可困窘却是被逼无奈。”
眼看艾奇森伯爵又有要发作的趋势,泰尔斯连忙退让
“请原谅,我不是刻意揭短,也无意看轻贵家族,更没有以贫富贵贱量人高低的恶习。”
他轻叹一声
“但我猜这些年来也许不止这些年南岸领作为王国全境最火热的一隅,在数代统治者的看护下,因时应势急剧转变工商发展,移民汇聚,平民跃升,新贵丛生,土地流转,资源开发,海贸火热,财税翻番,作为主城的翡翠城则更是飞速前进,富庶宽裕百倍于过往。”
泰尔斯停顿一下,看向两位客人
“然而位居翡翠城西南,却地势复杂丛林密布,偏乡僻壤资源贫瘠,天然封闭保守的泽地,相较之下却原地踏步,乃至步步衰落,风光不再。”
此言一出,拉西亚父子都沉默不语。
“没错,审判厅之前审的那件案子里,那位基业没落家徒四壁,沦落到因几个同铜板同自家属地的农户们打官司,却只落得两败俱伤的的特伦特男爵”
泰尔斯把公证书塞回抽屉
“只不过是你们拉西亚家族投射在底层贵族们身上的,最浅显也是最典型的缩影罢了。”
咚
泰尔斯重重地合上抽屉。
仿佛也合上了这一回合的话题。
话已至此,艾奇森伯爵怆然闭眼。
伯爵长子则紧咬下唇,一语不发。
“但你们毕竟是十三望族之一沼泽中的四翼巨蜥可以蛰伏爪牙,但绝不殁于窒息。”
泰尔斯见火候已足,立刻话锋一转
“于是十一年前,当索纳子爵代表着他身后的老贵族、旧势力,向他的公爵长兄悍然开战的时候,你们也蠢蠢欲动。”
拉西亚伯爵父子齐齐抬头,一个眼神警惕,一个表情复杂。
“我想,伦斯特老公爵和他兄弟索纳的斗争,放在鸢尾花家族里是悲凉的兄弟阋墙,可放在翡翠城乃至南岸领,却是不同团体不同阶层之间,一场血淋淋的权力对决。”
泰尔斯肯定地道。
更是南岸领极速前进的背景下,渐行渐远的不同掌权者之间,为了各自利益的一次残酷淘汰。
“但相比起在当年那场斗争中没落的家族,四翼巨蜥谨慎小心。你们从不正面出击,只在暗中使力,途中更是左右权衡反复思量,甚至在老公爵亡故之后及时摇身一变,改换门庭,总归是站对了位置。虽然未曾全胜,但总算没跟最后的赢家结仇,不至于被新公爵事后清算。”
泰尔斯缓缓摇头,摇掉方才的插科打诨,也摇掉拉西亚家族最后的尊严
“可惜的是,不知是詹恩看穿了你们的摇摆不定首鼠两端,还是泽地领主们落后的统治与生活方式确实跟不上时代前进的步伐,抑或是拉西亚家族对新公爵执政的预测有误你们没喝到詹恩上台的庆功酒。”
或者说,喝下之后,才发现消化不良。
药不对症。
“连沃拉领都在逐渐转变,卡拉比扬家在年轻掌权人的坚持下,慢慢乘着翡翠城的便利富庶起来。可泽地却依然如故也许外人不知,但每况愈下的你们,早就成了王国最富庶的南岸领里,最穷困也是最刺眼的那一部分,其贫富高下之差,更胜北境、崖地、刀锋等出了名的穷旮沓或边境地。”
话到此处,艾迪突然轻哼一声,不知意味。
“所以,当费德里科带着目标归来,特别是得知他背后还站着我父亲时,”王子沉声道,“日暮途穷的你们别无选择,只能抓住这最后的稻草。”
泰尔斯话音落下。
艾奇森伯爵终于松开拳头,颓然靠倒在椅背上。
“当然,你们继承家风,依旧不亲自下场,主动对敌,只是欲擒故纵,反其道而行,”泰尔斯收敛语气,尽量表达出理解与同情,“是以转圜自如,纵然输了,也能及时止损,受伤有限。”
泰尔斯话音一转,目光灼灼
“当然,以上都只是我的猜测,若所言有错,还请你们不吝勘误。”
拉西亚父子神情僵硬,目光出神,沉默了很久很久。
泰尔斯也不说话,更不催促,只是专心致志地批复剩余的公文。
仿佛刚刚的对话没发生,而对面的客人也不存在。
剩下的事情,让时间来解决。
终于,好几分钟后,拉西亚伯爵长叹一声
“殿下,您究竟要我们做什么”
泰尔斯笑了。
终究是成功了。
他正待提出要求,可一旁的伯爵长子却冷哼一声
“我记得,殿下行使贵族仲裁权,锁拿詹恩公爵,追查凯文迪尔旧案,不知如今可有进展”
泰尔斯神情一紧。
“却又定在何时结案宣判”
艾迪冷眼盯着泰尔斯
“究竟是詹恩公爵有愧家族王国,有负落日教诲,还是费德里科少爷痴心妄想,颠倒黑白”
此番问话咄咄逼人,话题敏感,令泰尔斯眉头紧皱。
“儿子”艾奇森伯爵似乎也颇为惊讶,小声提醒。
但他的儿子看也不看他一眼。
看来没有那么容易。
面对不友善的提问,泰尔斯不得不迂回作答
“这案件时隔甚久,比预想中复杂,我们需要更多时间”
可伯爵长子丝毫不给他面子
“那殿下最好抓紧,因为这才是真正事关王国大政的正事。”
艾迪目光灼灼
“而庆典结束在即,您没有更多时间了。”
正事
事关王国大政
泰尔斯凝重地回望着他。
看来对方知道他的弱点所在。
只是
“事到如今了,艾迪,你以为你们所面对的,还只是选詹恩或选费德里科的问题吗”
他笑容消失
“以为你们还跟以前一样,只要暗中使力,改天换地,等着赢家上位,输诚获益”
两位拉西亚齐齐蹙眉。
“您刚刚说事到如今,”伯爵本人小心翼翼道,“那是什么意思”
泰尔斯禁不住笑了。
“你们既然看到,就别装熟视无睹了,”他侧过脸,展示自己的淤伤,“猜猜看,是翡翠城里的谁打的谁有这样的胆子”
拉西亚父子对视一眼。
“殿下既与詹恩公爵一方再无和解可能,那为何不下定决心,公事公办,速战速决”
艾迪回过头来,毫不顾忌地盯着泰尔斯脸上的伤
“若再耽于美色,恐有负复兴宫重托。”
耽于美色
泰尔斯深吸一口气。
他发誓,这对父子绝对没见过那位大小姐变成“无面科克”时的“美色”。
“不,打我巴掌的不是希”
顶着对面两双好奇的眼神,泰尔斯灵机一动,他干脆话锋一转,不再解释
“迟了,复兴宫已经知道了第二王子在翡翠城被个女子给耍了,威严尽失,名誉扫地。”
他面色一寒
“而他很不高兴,不仅对翡翠城,也是对我,更对我的统治能力,乃至继承王位的资格。”
拉西亚父子齐齐一凛,表情凝重。
泰尔斯语气冷酷
“因此,对我而言,这里发生的一切已经超乎争权夺利的范畴,开始影响王国安定、王室尊严了。”
他肃颜正色
“所以我决定了翡翠城必须尽快当然是在我的统治,也只能在我的统治下恢复正常秩序,”王子殿下的话让两位客人如坐针毡,“在这个目标面前,无论是詹恩费德里科乃至复兴宫都不重要,至少不再重要。”
“可是陛下他”
“没有可是”
泰尔斯的语气斩钉截铁“只要翡翠城一日不复旧观,那两位凯文迪尔就继续关在空明宫里吧,关到翡翠庆典结束,关到复兴节降临,关到绝日严寒降临,关到他们活活老死,尸骨成灰。”
拉西亚父子表情骤变。
“而无论什么人,不管立场如何,但凡敢阻碍这个目标,就是王国的敌人,也就是我的敌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