保安军属永兴军路,于太宗太平兴国二年始置, 其主要目的, 便是为了防范夏州党项的入侵。
风平浪静时,保安曾为商旅往返于宋夏两地的重要通道, 景德四年时, 更一度于此设立榷场。
只是这一切来往, 都随着李元昊叛宋自立为夏国的偌大风波, 转瞬化为齑粉。
保安与夏国盐、宥二州毗邻,以此为中枢,宋军东可出银州,西可出环、庆州, 朝北则直出塞外, 可往怀远, 靖边去。这么一条于宋军而言极为便利的行军通道, 于意在探攫宋土的夏军而言, 亦是一旦攻破、便可长驱直入中原的大好捷径。
原显偏僻的保安,登时成了兵家必争之地。
此时此刻的宋军,尚且为迟迟未曾开拔、朝洪州方向挺进的军势感到既疑惑又着急, 浑然不察剑拔弩张的气氛, 以及逐步逼近的凶险。
张亢大刀阔斧地朝狄青的临时居所走去,整整一路都沐浴在兵士们质疑的目光中。
饶是以他的定力, 也有些扛不住了,于是门一敲响,里头狄青的应声刚出, 他便忙不迭地将门一推,闪身进去。
狄青的衣服才换了一半,张亢就失礼地推门而入了。
他动作一顿,微微侧过头去,蹙眉瞥了一眼,便有条不紊地继续打理起衣着来。
“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有心思整理什么仪容”张亢唉声叹气道“再等下去,不知还会有多少道军令来催,底下军士也早嘀咕开了,你怎还不打算开拔”
狄青言简意赅道“再等等。”
“我猜你要么是别有打算,或是有密令在身,”张亢盘腿坐在榻上,苦笑道“但你再要保密,好歹也同你的张铃辖稍通个气,省得他被人问得满头是包罢”
狄青看如热锅蚂蚁般着急的张亢一眼,对他好战的心态心知肚明。
他们因一路上紧赶慢赶,以至于提前了四日来到了保安地区。而这几天空档,他一方面拿来让疲惫不堪的军士修养,一方面整顿军容、重新补充军资准备北征,更不忘派人侦知敌军动向来。
当狄青很快得知,面对他们来到保安时不可避免引发的不小动静,驻守土门之外、与宋军金明寨离得最近的夏军寨子,除巡视人手略有增加外,竟几乎称得上无动于衷时,便敏锐地察觉出了不对劲的地方。
要么是夏军自信兵数上彻底压制,对守住寨子胸有成竹,无畏宋军于边境增兵;要么便意味着对方另有筹谋,方刻意露出破绽,好请君入瓮。
宋军以步兵为主,且狄青领来的这支禁军虽经过他数月来的强行压制,一身骄横恣气方有所收敛,但不管是战斗力还是凶性,都是远不如常年凭借出众的骑射本事、劫掠大宋边民的夏国弓骑兵的。
二项劣势相加,哪怕人数上看似略有优势,但在有足够的胜算前,狄青都不打算轻举妄动。
牵制看似简单,对位置要命的保安而言,却需慎之又慎。
唃厮啰的目的十分明确保安这一股军势,对战局要起的主要作用,便是要尽可能地牵制住最多的兵力,而并非是要求他们非要取得任何具体的战果。
毕竟大宋东线上的得失,对远在西端的吐蕃而言并无干系。
原镇守保安的兵士共有一万,加上狄青带来的一万人马,乍看之下,是比夏国镇守洪州的八千人要多上一倍多。
在修养了整整三日后,兵士们大多彻底恢复了精神,对即将到来的出征是既忐忑,又充满建功立业的斗志,却不想面对这明晃晃的人数优势,狄青却一直选择按兵不动,默默观望,似在等待着什么。
他究竟在等什么又还能等什么
狄青的具体想法,显然让包括张亢在内的人,都感到捉摸不透。
且在不少人看来,每拖一日,夏军察觉此地屯兵增多、要对洪州增派人手的可能性也就越大,于本该是速战速决更有利的宋军而言恐怕得是延误战机的大罪了。
面对张亢的追问,狄青默然片刻,据实相告道“我非是十分笃定,但夏人表现,未免过于冷静了若五日之后,战局仍旧未改,我既会向陛下上书请罪,亦再不阻拦张兄分毫。”
张亢一愣,立马会意“你是认为,夏军将以攻代守,对保安先行发制”
狄青点了点头。
经他这么一讲,张亢脑海中念头飞转,在感到夏军表现的确极为可疑的同时,也察觉出了自己盼战的亢奋下、不慎忽略的严重后果。
若狄青所虑为假,耽误了这小十日功夫的最坏结果,也不过是夏军紧急增兵东线,二军遥遥对峙,未能取得真正战果,但也能达成与宗珂盟军的牵制约定。
若狄青所虑为真
一滴冷汗从张亢额尖滚落。
李元昊虽是出了名的残忍暴戾,却绝非空有武勇野心的莽夫他明面上鄙弃着软弱无能的宋人,暗地里却想方设法地搜集来无数中原兵书,如饥似渴地摄取着关于兵法战略的宝贵知识。
若非横空杀出个精于隐忍、同样具有军事天赋的唃厮啰,这阴险狡诈的枭雄那几倾全国兵力、南征吐蕃的疯狂决定,怕不见得会沦落至那日的惨烈。
张亢倏然意识到,万一出现了当这一万匮乏沙场历练、甚至未曾见过血的步卒,先于前头遭遇了训练有素的夏弓骑时,后头又受伏兵围堵,而位于关内的保安守军则是进退两难的这么一副场面会是多么可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