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宋军蕃军而言,能与这半年来大多都龟缩不出, 只据城池之坚守备、空耗他们战力的夏军进行正面交锋, 只觉渴盼已久的胜利正在朝他们招手, 无需主将多加鼓舞, 各个士气高涨。
在这场漫长的消耗战中, 只要不是瞎子, 都能分辨出哪方更为吃力,大胜正朝哪方倾斜。
此时此刻的夏军面上,也丝毫看不出战事带来的疲惫空洞, 而清一色是混杂着绝望的疯狂。
两军先锋对冲时, 宋军才猛然意识到, 冲在最前的,哪里是李元昊麾下的精兵, 而分明是穿着不合体的军服、连步子都迈不稳的夏国百姓
从两个月前开始,连大军都一直处于吃了上顿没下顿的惶恐中,更遑论是城中寻常百姓
自李元昊率领大败的军队, 由南边连夜仓皇进驻城中的那一刻,城中粮仓就被重兵把守,其中库藏悉数收为军用。
而那不过是尚未来得及上缴的秋季粮税, 又哪里供得起饥肠辘辘的数万精兵呢
在辽军输送来更多军粮之前, 李元昊便下令,将百姓家中所储食物也搜刮得一干二净,以备不时之需。
若非辽人送粮草及时,哀鸣嗷嗷的城中恐怕已是饿殍遍地了。
然而随着辽人输送粮食的次数越来越少, 军中再度吃紧,李元昊下令不再分粮于百姓,再次让他们陷入到深深的绝望之中。
坐困囚城,迟早是死路一条。
这会儿一直被视作最后希望的后路遭蕃军堵截,前有气势汹汹的宋军,阻隔敌军的,却只有四周被砸得千疮百孔的城墙
倒不如拼死一搏,倘若运气好的话,许能真杀出一条生路;若运气不好,也不过是早死几天的区别罢了。
只是他们的气势如虹,落在目光毒辣的曹玮眼中,不过是一场外强内干的困兽之斗而已。
蛊惑饿了不知多久、脚步虚浮发软的百姓打前锋消耗他们战力,好让后头的精锐压力稍减也只有元昊小儿带领下的夏将,才做得出这般惨无人性的恶事。
思及此处,曹玮更是对李元昊深恶痛绝。
因主将自始至终都镇定自若,行举有条不紊,节奏丝毫未乱,极大地稳住了宋军的军心。
事实亦是如此这群夏人百姓呼喊喧天的舍命冲阵,看似气势汹汹,实则不堪一击。
不出曹玮所料的是,在临阵充军的夏民纷纷倒下后,呈现眼前的,是由夏将所排的前后中三列锐形阵势。
双目通红的夏军展开拼死反扑,相比起刚叫那群敢勇亡命之士消耗了一轮体力的宋军而言,他们无疑要凶悍得多。
眼看着前锋受挫,战线越发往后退,曹玮不疾不徐地命人拨开白色战旗,令位中靠前的大宋步兵稍退,而原本隐匿于山林中的吐蕃重骑兵则跃然而出,抖缰挥鞭,如从天而降的神兵一般,向夏军正面发起了强猛的冲撞。
号角激越,两边战马飞奔,耳边马嘶震天,呐喊声震耳欲聋,一阵阵狂风暴雨带得地动山摇。
带领部曲对夏军进行包抄的唃厮啰,在与曹玮错肩而过的那一瞬间,静静对视了一眼。
尽管耳畔都是刀枪斧斫的飓浪,二人仍是轻轻颔首,随各自军队一进一退,就顺畅自如地指挥权限的交接。
这下是精兵对上精兵,双方具是蓄精养锐多时,彪悍奋勇,呼喊着挥刀劈杀,一时间可谓是战得不分胜负。
曹玮勒马回阵,择一坡高处,静静俯瞰场中激烈的战斗。
居高观阵未有多久,他就忍不住蹙起了眉头。
人数不对
不仅是人数不对,最让他心中起疑的是这些天来日日上城头鼓舞将士、提升士气的李元昊,在这场双方决一生死、至为重要的防守战中,竟是一直未曾露面
不论曹玮如何做想,两边激烈交锋下,已是杀得天昏地暗,尸甲积高。
在之后的三天三夜里,唃厮啰与曹玮轮番上阵,手持上下翻飞的五色令旗,各自指挥着最为得心应手的部曲投入战斗,对做最后一搏的末路夏军一刻不停地发起打击,丝毫不予以喘息之机。
这支决意背水一战的夏军,终归是未能杀出一条血路来。
随着阵型轰然崩溃,城墙不堪重荷地垮塌,血战到底的数万夏军也彻底败了。
在这场最为顽强的殊死搏斗中,夏军得以顺利趁乱溃逃者不过千,宋蕃联军共斩获敌首一万二千人,其中就被数十干投枪穿透而死的夏军军师,以及五十二名高阶将领。
此外,还生擒战俘七千余人。
宋蕃联军亦是伤亡巨大在如此充分的准备下,蕃兵共折八千余人,宋兵折四千余,重伤员二千余,可谓丝毫未占到便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