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口处李尚书本正焦急忧虑, 突然见到阑珊出现,顿时喜出望外, 他急忙撩起袍子从台阶上奔了下来。
将走到跟前才反应过来,忙止步行礼道“参见”
话未说完,早给阑珊扶住了手臂,唤道“义父大人”
这一声呼唤冲入耳中,李尚书愣在当场, 眼睛也迅速地泛红,他不由自主反握住阑珊的手臂,点头道“嗯你回来了”上上下下地把阑珊打量了一遍, 见全然无碍, 才又笑道“好好”
此刻杨时毅也缓步从台阶上走下,拱手道“参见娘娘。”
阑珊走到他跟前,举手还礼“杨大人。”
杨时毅微微一笑“恭喜平安归来。”
阑珊对上他略带笑意的双眼, 也才笑道“多谢大人。让大人还有义父惦记了。”
李尚书笑说“我才跟杨大人说起不知你到了哪里,怎么转眼间就回来了简直像是神兵天降一般。”
原来阑珊从苏县启程当日,便知道了杨时毅府中出事的消息。
她心中有种不妙的预感, 当即也不顾疲累,日夜催着赶路, 终于以最快的速度赶了回京。
才进城的时候本是要回宫的, 谁知正看到锦衣卫匆忙转道,叫人打听后才知道是往杨府而来。
阑珊不放心,便也随着过来杨府,谁知正遇到这一幕。
同杨时毅跟李尚书寒暄过后, 阑珊转身看向地上那锦衣卫统领,方淡声道“杨大人是本朝首辅,一品的朝臣,没有皇命,谁许你们就这样随意闯入搜查”
本来北镇抚司的职权就极大,加上又是太子坐镇,事情紧急的话锦衣卫们当然也可以权益行事,但既然是阑珊发话,北镇抚司的人自然不敢还嘴。
那统领说道“回娘娘的话,原先杨盤被劫的事情闹的满城风雨,许多言官弹劾是杨大人徇私枉法,坊间也有许多传言,弄得百姓们对于朝廷百官也是议论纷纷,甚至传出官官相护等不堪言语,还说之前镇抚司拿下杨公子也不过是表面功夫等话,因为这个,太子殿下才命我们严加追查,一有线索便不能放过,所以才”
统领故意把赵世禛抬出来,自然是想让阑珊清楚,他们不是肆意妄为的,种种行事,也是经过赵世禛允许的。
阑珊当然明白,便道“太子殿下这般命令,当然是好意,他不过是督促你们早日破案,以还杨大人的清白的却不是让你们趁机更来为难杨大人的,你们这么兴师动众而来,大闹一场,给人瞧见了岂不是越发的雪上加霜谣言四起”
“娘娘明鉴,实在是有人检举,卑职等才不得不来。”
“检举的是何人”
“这检举的自有其人,只是请娘娘恕罪,卑职不敢透露,请娘娘恕罪,”那统领鼓足勇气“另外,卑职大胆假如杨大人是清白的,让卑职等查过一遍,也可以止住外头那些谣言了。”
阑珊并不容情,反冷笑道“胡说,杨大人是何许人也,皇上曾亲口称赞过他是百官典范,就算有人攀咬,你也不该轻信,也不必你们来聒噪,他自然是清者自清”
统领很为难“娘娘卑职等也不过是奉命行事,您这样,让卑职们无法交代。”
“你要向谁交代”
统领倒是机灵,便没有直接说出赵世禛来,只道“这自然是朝廷。”
阑珊道“不必多言,我知道你的难处,你回去只管说是我拦着了,就算皇上降罪的话,也落在我身上这样总成了吧”
统领见阑珊意态坚决,知道是无法行事了,当下只得说道“娘娘有命,卑职等自然不敢不从。”
说着便起身,示意手下众人退出。
阑珊吩咐的时候,李尚书跟杨时毅在旁边瞧着,李尚书的眼中透出了真心的笑意。
杨时毅几度试图出声,却又停了下来,直到见那统领出了院子,才说道“阑珊,你太冒失了。”
阑珊回头道“我相信杨大人的为人,也绝不会让人污蔑大人的清白。”
李尚书拍手笑道“说的好我方才还跟老杨说,你若是在京内,一定会为他说话的,这不是吗”
杨时毅眉头微蹙,终于叹了口气“你高兴什么”
“我当然高兴,”李尚书笑道“有人为你撑腰了,你难道不高兴”
杨时毅一笑摇头“他们敢来,当然是太子殿下授意了的,如今阑珊将人斥走,太子殿下面前该如何交代”
李尚书看向阑珊,阑珊正色道“大人放心,回头我跟五哥我跟太子殿下见了后,自会替你分说的。”
杨时毅想到在宫内跟赵世禛狭路相逢,那人身上凛冽无法自控的杀气,不由道“你最好不要替我多说话。”
阑珊一怔。
李尚书不解道“这是从何说起”
杨时毅垂头不语,正在此刻又有小厮来报说“大人,二门上有内宅的丫鬟来传老太太话,问是怎么了”
杨时毅才又抬头吩咐“去告诉,没什么事,让众人不必慌张。”
那小厮便领命去了。
杨时毅转头看向阑珊,见她发髻微散,鬓发略乱,身后门口又有数道人影,依稀可见是鸣瑟飞雪等人。杨时毅便道“你才回京,虽然有话想同你说,只是时机不便,我就不多留你了,你且先去吧毕竟,宫内,不管是皇上还是太子跟前,都需要你去回禀。”
阑珊愣怔,旋即道“是。”
杨时毅见她答应,本还想再叮嘱她两句,看看李尚书在侧,便说道“李大人陪着她去吧。”
李尚书见阑珊出现的时机正好,恰解决了杨时毅的燃眉之急,倒也罢了,便道“那我先走了,等改天有空再来。”
杨时毅笑道“不用这般勤快,我正好可以练练字,看看花鸟鱼虫,何况你也自有事忙。”
李尚书道“忙什么一年忙到头,年底了还不叫人喘口气改天我还要好好地跟你坐坐,一块儿正经地喝场年酒呢。”
杨时毅一笑。
于是李尚书便同阑珊一起出了杨府,李大人很舍不得阑珊,却又知道不能耽误“你先只管进宫,等你得闲了咱们再说话。”
阑珊答应,便也跟李尚书分别,转道往宫内而去。
之前阑珊进城的时候,姚升跟江为功当然是同行的,只是阑珊因要来杨府,就跟他们分开,那两人自先回工部覆命去了。
这一行人来到宫门口,侍卫见是太子妃,急忙跪地行礼。
阑珊下了马车,带了人往内走去。
北风从午门底下吹了出来,几乎叫人睁不开眼,阑珊抬手在脸前挡了一挡,还未放下袖子,就听到耳畔是飞雪跟鸣瑟等,道“主子”
阑珊缓缓地放下手臂,抬头看去,却见内侧宫门口,有一道身影站在那里,因为是背光而立,越发显得身姿挺拔,猿背蜂腰,北风掀起他的袍摆,烈烈地向侧展开,竟像是一道玄色的旗帜。
还未看清他的脸,阑珊已经有心花怒放之感,不由自主地加快了步子“五哥”
赵世禛听了这声,嘴角微挑,大步流星地迎着上前,在她跑过来的时候便张开双臂,结结实实地把人拥入怀中。
而在将阑珊抱起的瞬间,赵世禛能感觉到她比先前更轻了好些,这自然是在外头奔波劳顿、经风冒险了这些日子的缘故,一时心也跟着疼了一下。
把阑珊轻轻地放在地上,赵世禛低头细看她的脸,凤眼微红又语气严肃地说道“以后再也不许你乱跑了,看你瘦了多少”
阑珊先前虽不开心,但至少身子养的很好,出京之前,人比现在要丰腴几分,脸色也比现在润泽康健,哪里像是现在,脸颊微白的,头发散乱,看着像是个在外头奔波了不知多久的小流浪狗。
赵世禛说着叹了口气,替她把两颊边上散乱的发丝轻轻地抿在耳后“弄的这么狼狈。”
阑珊笑道“五哥,没瘦多少,只是因为回来赶路比较急一些,所以没顾上打理。”
赵世禛眉头一皱“谁让你赶的这么急了又没有人催你。”
镇抚司的人从杨府离开之后,消息自然立刻传到了赵世禛耳中。他心里清楚阑珊之所以这么着急往回赶的原因,因为知道,所以不高兴。
阑珊握着他的手,悄悄地捏他的长指“五哥,这里很冷呢。”
赵世禛道“你还知道了冷若是真知道,以后就引以为戒,别再往外跑了。”说到这个,不免想起先前跟郑适汝戏言打赌的那句话,虽然是两人赌气玩笑,可也不能丢了脸皮。
阑珊喜欢他手掌的暖意,暗暗地同他十指交握,小声问道“你怎么一见面就总训我呢,是不是不想我”
赵世禛正在打量她身上的大氅够不够厚,又后悔自己出来的着急,竟没有披外袍,不然倒是可以给她裹着。
他张手把阑珊往怀中一搂,哼道“是啊,我当然不想你,想你做什么又不是我把你往外推的,是你自个儿跑出去的,我做什么还要想你难道我贱么”话虽如此,却抱的紧紧的,陪着她往宫内而行。
阑珊仰头看他,问道“真的不想吗”
赵世禛仍冷哼道“不想。”
阑珊虽知道他嘴硬心软,却仍是鼓了鼓嘴,试着把他推开,赵世禛喝道“别乱动,想让我抱你进去吗”
“才不要,”阑珊低低道,“你又不想我,又何必抱我。”
赵世禛牙根痒痒,止步转身看着她道“你还敢跟我赌气”
阑珊道“我没有。”
赵世禛探臂,在她腰间狠狠一揽,把人揽到自己身上“你再敢跟我犟嘴,我就在这里,让宫内的人都知道我想不想你。”低低的口吻,透着直白的威胁。
阑珊原本苍白的脸上慢慢地泛了红晕,她知道赵世禛是说到做到的,哪里还敢给他实践的机会,当下忙见机行事地投降道“好好,我不敢了。”
赵世禛见她服软,便笑了声“还以为你想跟我嘴硬到底呢。哼。”
阑珊也笑道“识时务者为俊杰嘛。”
赵世禛道“好吧这位俊杰,那就暂时放你一马,等回到宫内,关了门再教训你。”
阑珊的脸更红了,便忙咳嗽了数声,转移话题地问道“端儿呢,怎么也不见他”
赵世禛道“他在父皇那里,我听说你到了就忙着出来,哪里顾得上他。”
阑珊笑道“端儿可好吗这段日子可乖吗”
赵世禛说道“他敢不乖。”说了这句又怕阑珊担心,便瞥她一眼道“他倒有一半的时间是跟着父皇的,父皇疼他疼的无法可说。”
说到这里,赵世禛又端详了阑珊一会儿“你要不要先回去整理整理换一件衣裳之类”
却不等阑珊回答,赵世禛又道“罢了,不用回去,就这么去面圣,叫老头子看看,他的儿媳妇何等的不容易,哼。”
阑珊虽然不在意自己的外表,可也怕丢了赵世禛的脸,便道“别说笑话了,这样可以吗”
赵世禛说道“有什么不可以的”
他说了这句,又多看了阑珊一眼,叹道“你这个样子,忽然让我想起当初第一次看到你。”
阑珊闻听,掩口笑了笑,才道“第一次看到我又怎么样,你是不是心里笑我呢”
赵世禛道“何止是心里。”说到这里便又握紧了阑珊的手“当时我想,这是哪里跑来的小可怜。后来才知道这是老天送给我的。”
阑珊只觉心中的甜意将要溢出来了,便忙低下头忍笑。
两人到了乾清宫门口,雨霁却早得知消息跑出来迎接了,见了阑珊忙跪地“参见娘娘,恭迎娘娘回宫。”
慌得阑珊急忙上前把他扶起来“公公你这是干什么我怎么当得起”
雨霁是启帝身边最得力的人,他的身份之高,就算是平日里见了赵世禛也不必行礼的,反是赵世禛得对他尊敬有加。
此刻却冲着阑珊下了跪。
雨霁给阑珊扶起来,满面堆笑道“应该的,太子妃这一趟出海,不仅剿灭了海上的贼寇,而且将跟南洋人交易的宝船跟货物都完好无损地找了回来,这种不世之功,谁人能及皇上本来镇日为了此事忧心,太子妃立下这种功劳,就是替皇上解除了心头大患,奴婢向太子妃磕头也是很应该的。”
赵世禛道“公公,你看她破衣烂衫的,哪里像是什么太子妃,倒像是谁家走失流落街头的。”
雨霁笑道“殿下切莫这样说,娘娘现在在老奴心里眼里,比那金光闪闪的菩萨还要尊贵呢。”
于是急忙请了阑珊跟赵世禛进了内殿,正赵承胤在皇帝跟前,摆弄最近皇帝送给他的千千车,宝塔儿,水上浮,摩睺罗等各色玩具,弄出各种各样的姿态,一边玩耍,一边跟皇帝和西窗童言童语地说话。
忽然见了赵世禛进门,便忙爬起身来,叫道“爹爹”
不料话音未落就看到了旁边的阑珊,端儿睁大双眼,呆呆地看了半晌,才终于反应过来“娘亲”
似乎半信半疑的,却听西窗颤声道“是娘娘回来了呀,小殿下是娘娘”
端儿听了这句,大叫“娘亲”拔腿便往阑珊跟前跑来,情急之中把手里握着的一个傀儡儿扔掉了,幸亏那是个皮具做的偶人,才不曾摔坏。
阑珊正也盯着端儿,见他跑过来,就也忙迎上去,将儿子一把抱入怀中,刹那间泪就流了出来。
端儿素日里不管是在赵世禛跟前还是在皇帝跟前,从来都是小大人般的,就算是受伤也不肯流一滴泪,此刻投入母亲的怀抱,却不知为何,搂着阑珊的脖子,嚎啕大哭起来,仿佛有万种委屈。
赵世禛在旁边皱眉道“平日里都好好的,怎么见了他亲娘就娇气起来了。”
别说是端儿,西窗都在旁边掉了泪。
幸而端儿哭的很大声,并没有听见这句,所以也没有被影响。
皇帝笑看着这幕,却会意地说道“不管是跟着谁,到底是不如他自个儿的娘亲啊。”
阑珊好不容易才止住了母子相见的喜极而泣,也给端儿拭干了泪,才上前拜见皇帝。
皇帝早看到她风尘仆仆且又脸色憔悴的,安慰嘉奖了几句,便道“你这一路辛劳,朕自然是知道的。你倒是不忙着来回事,还是先回宫休息调整妥当了再说不迟。”
皇帝说着又对赵世禛道“你且先带了太子妃回去吧,对了,再叫太医给她看一看,好好地调补调补。”
赵世禛领旨,便先陪着阑珊出了乾清宫,端儿见了娘,就不要爷爷了,亦步亦趋地跟着父母回了东宫。
阑珊沐浴过后换了一套衣裳,出来后却见端儿泪汪汪地站在地上,原来端儿因为刚见了娘,舍不得厉害,还试图闯到浴房中去,几次都给赵世禛提溜了出来,他又不敢当着赵世禛的面儿哭,就强忍着。
只是端儿虽然聪明,到底是孩子,见赵世禛不许自己进内,他就忍不住嘀嘀咕咕道“为什么爹爹可以进去陪着娘洗澡,端儿不可以。”
西窗哭笑不得,只得叮嘱“殿下,这话可不能让太子听见啊。”
端儿眼巴巴地等着,终于见阑珊出来,才又迫不及待扑过去抱住。
虽然他记得西窗的话,却仍忍不住说道“端儿、端儿也想跟娘一起洗澡。”
阑珊愕然之际,赵世禛已经狠狠地瞪了他一眼“你说什么”
他虽进了几次,却也都给阑珊撵了出来,赵世禛却也知道阑珊一路辛劳非常,不敢立刻缠她,怕亏空了她的身子,倘若闹出病来如何了得。
只虽然忍住了,却不免仍有些心火上升,正没有撒气的地方。
此刻端儿吓得把头埋进阑珊怀里,撒娇般叫道“娘”
阑珊忙抱着他,对赵世禛道“端儿还小呢,做什么总是吓唬他”
赵世禛抱臂笑道“真是怪了,你不在的时候,就天不怕地不怕的,懂事的人见人夸,怎么你一回来,突然间就变得这个样子,跟还在吃奶一样。”
阑珊笑道“五哥。端儿这么久没见我了,不兴他想我呀”
到底抱着端儿亲亲热热地玩闹了会儿,听端儿说话越发流利,又道“皇爷爷说,娘亲去了海上,娘怎么不带着端儿端儿要去捉大鱼娘,下次带了端儿好吗”
有些话充满了童趣,非常好笑,逗得阑珊极为开心。
又有太医等候多时,来给阑珊诊脉,只说是有些体弱神乏,幸而没有大碍,休息一段时间自然可以恢复。
赵世禛强把端儿揪开,让阑珊喝了药后先去睡觉安神,不料这一觉睡过去,半夜才醒,本来是打算小憩片刻然后去面圣的,如此一来只能等明日了。
期间端儿来看了几回,见阑珊睡得正香,又听了西窗的劝说便不敢打扰,之前已经睡着了。
阑珊还想去看看他,却给赵世禛拦住“他都睡了,明儿再看不迟。”暗暗地掐着她的脉听了会儿,知道她体力恢复了大半,便笑道“这里还有更要紧的事情要办。”
给赵世禛这一番折腾,不免又过了大半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