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齐慎心头一颤, 沉默片刻,才极轻地“嗯”了一声“你在清思殿,没有新认识的人”
“当然有。不过, 认识的人和朋友总是不一样的。”谢忘之没发觉他的怪异之处, “清思殿的宫人很好, 但总有点疏离, 我想我也不能一直在这儿谈不上朋友吧。”
“你想回尚食局”
一个问题砸过来,谢忘之心说这也太直接了点, 斟酌着把问题抛回去“那我能问问殿下,为什么让我在这里吗”
这问题问得好,李齐慎当时也是一时上头, 乍听见崔适的话,一股火烧起来, 什么都顾不上。有些事他暂且做不到,但他也绝不坐以待毙, 与其让谢忘之在外边跑, 随时会撞上什么危险,还不如干脆放在自己身边。
他和李琢期不一样。李琢期隐忍慈柔,克制得过分, 李齐慎做事却随心所欲, 弄不好真会疯起来,李承儆在他面前总还要装一装慈父,有些事儿干不出来。
然而个中缘由一个都不能说,李齐慎心里苦, 憋了一会儿,想想采选应当差不多,那批宫人都是特意挑出来的,不至于再到尚食局捞人。
他想了想“等三月初,你再回去。”
“真的”谢忘之霎时兴奋起来,转念又觉得不能这样,清清嗓子,“多谢殿下。”
李齐慎还能怎么办,只能忽略她显而易见的欣喜,轻轻地说“和我说说你的事情吧。”
“我”
“嗯。”李齐慎想好理由,“我暂且不能出去,所以想听听外边的事。”
“哦好。”谢忘之其实没什么可说的,想了一会儿,“殿下,您认识那个回纥质子吗”
“叙达尔”李齐慎微微一怔,“你今天见着他了”
谢忘之“嗯”了一声“我去外边时,正巧看见他在喂猫我没敢多说话,看了一会儿,来了两个人。”
“两个人,看着像是双生子”
“殿下怎么知道”
李齐慎极轻地嗤了一声,开口却很平静,语调甚至称得上温柔“是兰陵萧氏的人,不必在意。不过性子不太好,还是避开为好。”
“哦。”谢忘之回想起当时的情况,点点头,低声说,“那没有别的了。”
“好。”李齐慎应声,“那听我说”
谢忘之连忙应声,心底却有些忐忑,不自觉地攥紧袖口“我听着。”
李齐慎微微一笑“你看过什么传奇”
谢忘之万万想不到他会挑这个话题,绷紧的心弦骤然松下来,居然也笑了一下。她其实不太擅长和人打交道,但提及传奇,能说的话反倒多起来,背靠着门慢慢打开了话匣子。
双方能说的话多起来,李齐慎嗓子不舒服,说的话少,偶尔开口也很克制。更多时候是谢忘之絮絮叨叨,说些有的没的。但她很开心,分明是初次和少年隔门交谈,开口时却像是经年的旧友。
四面寂静,女孩背靠着门,仰头看着漫天飞雪,身旁的行灯兀自燃烧。门里的少年也背靠着门,漆黑的发梢在地上盘曲,殿里点的灯烧出暖黄的光,透过门窗映出去。
细雪渐停,靛蓝色的天幕上居然隐约亮起了几点星辰。
“后来娶了龙女的书生就做了神仙,还把丹药赠给以前的好友,然后那个好友也不知踪影。”谢忘之轻轻地给传奇收了个尾,“就这样。”
“果然是仙人赠丹。”这故事挺美,李齐慎却没什么触动,不咸不淡地应声。
谢忘之呼出一口气,借着行灯的光看院子“呀,雪停了。我该回去了。”
“好。”
“那我先走了,殿下也休息吧,注意身子,风寒再重就不好了。”谢忘之提着行灯起身,拍拍披风。
“嗯。”
明知道对方看不见,谢忘之还是笑了一下,好像站在那少年面前。外边冷,她却觉得眼下那一块微微发热,忍不住伸手摸了一下,莫名其妙地说了句没必要的话“殿下,外边的雪积得很厚。”
“我知道。”李齐慎其实没懂,“怎么了”
“没什么。我就是觉得,倘若您没有风寒,这时候能出来看看雪就好了。”谢忘之说,“雪刚停,等到明早再看,就不一样了。”
“是。”
李齐慎说话一直清清淡淡,谢忘之摸不准他是什么意思,何况夜深,在外边站着实在不好。她知道该走,却好像又有点舍不得“殿下”
“怎么”
“啊,我今儿做了碗银耳羹,托人送过来的。”谢忘之攥紧行灯的长柄,指腹压得都有点疼,她却没感觉,兀自低头,睫毛轻轻颤着,低声问,“殿下觉得如何”
喉咙里甜腻的感觉霎时反上来,李齐慎强压下去,咳了一声,昧着良心“还不错,我挺喜欢。”
“喜欢就好。”谢忘之忽然又欢喜起来,不自觉地靠近门,像献宝一样,“我还会做别的甜汤。既然殿下喜欢,那我再给殿下做。”
李齐慎心里“咯噔”一下,觉得自己若是真天天喝,就凭那多加的糖,早晚要送他去见祖宗。
但他不好拒绝,沉默片刻,认命“多谢。”
“嗯。”谢忘之哪儿知道他心里想的什么,抚过行灯,轻声说,“那我走啦。今晚叨扰殿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