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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布莱克伍德爵士向我求婚了。”
回想起那日的场景, 玛丽仍然能感觉到深深的尴尬。
而福尔摩斯还没做反应, 哈德森太太就惊讶地捂住了嘴巴,老夫人关切地开口:“这我可万万没想到,实在是太突然了,你没答应他吧, 玛丽小姐?”
玛丽:“……”
上来就希望她没答应对方, 不知道的还以为哈德森太太发自心底不希望玛丽·班纳特嫁个好人家呢。
平心而论,布莱克伍德爵士为人和善, 尊重玛丽, 更重要的是他长得不差而且有钱, 还有个不大不小的爵位。对于一名南方乡村来的单身小姐,爵士的求婚简直是天降大礼,换承受能力差的姑娘怕不是都要晕过去了。
哈德森太太可不了解布莱克伍德爵士具体干过什么,除非万不得已, 否则歇洛克·福尔摩斯决计不会让这位善良温柔的老夫人卷入危险之中。
“别用这种眼神看着我, 玛丽小姐, ”哈德森太太见玛丽有些讶异, 笃定开口, “虽说我并不怎么了解布莱克伍德爵士的为人, 但你要相信一位老夫人的眼光。我没有福尔摩斯聪明,可我比他年长, 见过的婚姻和绅士比你们都多。这世上男人向女人求婚,无非有两个理由,要么是财产和地位, 要么是发自真心的爱你。布莱克伍德爵士的告白,恐怕也让你始料未及吧。”
“是的。”
玛丽点了点头:“我简直被吓了一跳,因为布莱克伍德爵士并没有展示出任何超出友情的好感。”
哈德森太太眨了眨眼:“所以他肯定不是为了爱情,而恕我直言,小姐,你也没有什么财产。这么一位完美无缺的黄金单身汉不图爱情也不是为了物质,那么他图谋的东西就很可怕了,所以你绝对不能答应他。”
好吧。
别的不说,现在玛丽终于明白,为什么原著中那么“不近人情”的歇洛克·福尔摩斯先生,会对自己看似平凡普通的房东太太爱戴有加了。
这说的都是人生当中的大智慧啊!
哈德森太太不知道布莱克伍德爵士是干什么的,但她却一句话切入了重点——不图钱不图人,所以爵士图谋的东西,玛丽肯定给不起。
玛丽阖了阖眼睛,她勾起一抹笑容。
“你尽管放心,哈德森太太,”她说,“我的两位姐姐都是为了爱情同她们的丈夫结合,轮到我,要我为了物质选择与不相爱的人结婚,我是万万不肯的。”
“那就好,那就好。”
哈德森太太放下心来:“碰到终身大事,再聪明伶俐的单身姑娘也会迷惑犹豫,我可看不得你们匆忙决定之后又后悔。布莱克伍德爵士好归好,可是你千万不能答应他。”
玛丽忍俊不禁:“我不会的!”
得到玛丽再三首肯,哈德森太太似乎才放下心来。她心满意足地瞧了一眼表情真挚的玛丽,又瞧了一眼表面上无动于衷的福尔摩斯,把茶壶放下来:“你们两个尽管单独谈谈,我看华生一时半会也回不来。”
那可不是吗。
心上人痛失挚友,不管是出于爱情,还是出于礼貌,华生都不会在此时离开摩斯坦小姐半步的。哈德森太太放下了茶具后离开房间,整个客厅立刻安静了下来。
直至此时,福尔摩斯才收起了顶在下巴处的双手,用他浅色的眼睛看向玛丽。
“什么时候的事情?”他问。
“就在昨天,”玛丽回答,“布莱克伍德爵士邀请我到布朗洛先生的家中去看望小奥利弗,期间小奥利弗……误会了我同爵士的关系。在回来的路上,他趁着这个机会,竟然打算向我求婚,还表明了想邀请我加入光照会。”
福尔摩斯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这很合理。”他说。
“什么?”
“对于贵族们来说,没有什么方式比联姻更适合表明立场了,”福尔摩斯冷静地解释道,“如果他想拉你入伙,对于一名他不甚了解,也没见过几次的单身小姐来说,结婚是最好的合作契约。第一,有了夫妻关系后你们就成为了利益共同体,布莱克伍德的生死荣辱就是你的生死荣辱,你会背叛,或者虚与委蛇的可能性大大降低;第二,光照会的成员不是贵族就是富翁,即便布莱克伍德看中了你的才能,你的背景也不配加入组织,同他联姻,是提升你阶层的最简单方式。”
玛丽很是无语:“那我是不是该感谢他啊,还体贴地帮我解决了人生中的一大难题呢。”
福尔摩斯一哂:“请不要妄自菲薄,玛丽小姐,你的眼界和好学远胜于那些所谓的贵族们。阶层无法决定一个人的全部,是否上进才是定义一个人的根本。”
玛丽:“……谢谢你,侦探。”
福尔摩斯不以为然地侧了侧头。
他舒展开身体,不再保持着刚刚那副思考的姿态。福尔摩斯低下头,从实验桌抽屉中拿出了烟斗和烟草。
“不过,”他塞好烟草,双目中闪过玛丽无比熟悉的锐利色彩,“如果布莱克伍德这么做,他很有可能已经知道我们调查到哪一步了。”
“你不好奇我拒绝布莱克伍德爵士的理由吗?”
福尔摩斯的动作一顿,而后继续从抽屉里摸来摸去。
“拒绝了便是拒绝。如果你答应了他的求婚,”他平静地说,“就不会再协助我继续探案。这并非什么高深莫测的推理,玛丽小姐,我不认为自己有询问的必要。”
玛丽笑了笑:“也是。”
福尔摩斯:“但是——”
“但是?”
他没看她,而是认真地在抽屉里翻找着什么。玛丽等了半晌,也没等到“但是”之后的内容。失去耐心地她叹息一声,把摆在实验桌上的火柴直接推到了福尔摩斯面前。
福尔摩斯:“……谢谢。”
侦探点燃烟斗,等到烟草的味道从室内寥寥升起的时候,他才用一副镇定的态度不急不缓地开口:“但是我赞同哈德森太太的观点,玛丽小姐。如果一位绅士索要的东西你给不起,就不要与他结婚,这样的婚姻绝不幸福。而除此之外,即使布莱克伍德爵士的条件优异,任何单身小姐都不应该错过这样的单身汉,可我觉得他不适合你。”
什么时候歇洛克·福尔摩斯还兼职情感婚姻专家啦?
讲道理,哈德森太太用老神在在的神情道出这句话多少还有些说服力,侦探同为单身汉道出这些话,换做其他姑娘,肯定要嗤之以鼻地回敬一句你懂什么。
但玛丽只是挑了挑眉。
她脸上依然挂着笑容,不动神色地问道:“是吗,那我很想听听你的理由,先生。”
点燃烟斗的福尔摩斯往椅背一靠,换了个舒服的姿势。
“首先,”他就等玛丽这句话呢,“如我刚刚所言,你们的阶级不同。这绝非出于诋毁你而言,玛丽小姐。布莱克伍德拥有大量田地,还兴办了不少工厂。论资产,他不比你的姐夫达西先生逊色。但正因如此,身为剥削阶级的他是无法理解你对工人的深切理解同情的。”
“宾利先生和桑顿先生也是剥削阶级呀。”玛丽免不了为自己的姐夫和朋友的爱人申辩。
“但布莱克伍德还是光照会的成员,你认为一名信奉精英主义的人会赞同马克思的理论吗?”
“……”
可恶,竟然被他一句话说对了。
退一万步讲,就算玛丽真的对布莱克伍德有那么丁点好感,在他道出马克思不切实际的时候,这人已经彻底出局了。就算玛丽不是那么信奉马克思主义,可她的朋友——摩斯坦小姐,工人代表希金斯,统统都是无()产()阶级。难道为了个人幸福要抛弃珍贵的友谊吗?玛丽可办不到。
“其次。”
见玛丽不说话,福尔摩斯便自行继续说了下去:“我也不认为你能够忍受贵族夫人的生活。如果你喜爱的是沙龙、舞会,以及衣食无忧,靠别人伺候的荣华富贵,何必换上女仆和工人的装束为贫民和工人四处奔走。要想嫁个布莱克伍德这样有钱又体面的绅士,你根本不会选择搬来伦敦,过自食其力的生活。”
“或许我是为了爬得更高才忍受辛苦的,毕竟我的两位姐姐结婚后,她们在伦敦可有了进入上流社会的路子。”
“那么,你的写作生涯呢?”
福尔摩斯先生难得来了耐心,同玛丽辩论这些理应在他看来毫无意义的事情:“名义上,塞彭泰恩大街的公寓是你的长姐简·宾利夫人投资的房产,布莱克伍德并不知道你就是菲利普·路德,玛丽小姐,我不认为你成为贵族夫人后,在打理家业和耗时社交之余,还有精力进行创作。”
“………………”
但凡歇洛克·福尔摩斯陈列出任何问题,哪怕是搬出光照会和他们的立场不同,玛丽要想耍赖,她都有十万个理由可以反驳。但唯独这两点不行,独独搬出马克思和菲利普·路德,玛丽完全无言以对。
“所以。”
福尔摩斯还煞有介事地总结道:“根据这三个理由,我认为布莱克伍德爵士并不适合你。出于……朋友的立场,我赞成你在第一时间拒绝了他的求婚,且希望你在今后与他打交道时,也不要因为外界的观点和立场而产生动摇。”
说来说去,中心思想就是一个:布莱克伍德不合适,别让他诱惑你。
不知道为什么,听到歇洛克·福尔摩斯用长篇大论来陈述自己的观点——关于玛丽婚姻未来的观点,她一直沉甸甸的心情突然拨开乌云见晴日,变得轻松起来。
到了这个环节,压在她心底的死亡阴影才散去几分。
“你说了这么多,先生,”玛丽的笑容也多少增添了几分真情实意的意味,“唯独落下了最重要的一点,若是有这一点,你说的所有‘不合适’也会变得脆弱不堪、毫无意义。”
福尔摩斯立刻转头。
他盯着玛丽看了半晌,确认她不是强词夺理,而是胸有成竹之后,才一边抽着烟斗,一边开口问道:“尽管我不认为自己落下了什么,可我仍然希望听听你的反驳。”
玛丽:“我不爱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