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0
玛丽和威克姆都被关进了血肉模糊的囚牢之中。
身为“布莱克伍德选中的新娘”, 玛丽的待遇要比威克姆好一点, 她被戴着奇异面具、全身包裹的看守们丢进了一个干净的牢房里。比起一跤险些跌在断肢残尸上的威克姆,至少牢房地面和墙壁是干净的。
布莱克伍德低声与看守们说了些什么,然后头也不回地转身离开了。
“玛丽……玛丽小姐?!”
直到此时,威克姆还仍然在状况之外, 他被彻底吓破了胆, 意识到自己和无数尸体共处一室时尖叫一声,然后像是看到救星一般扑到了铁栏栅上, 颤声喊道:“这是怎么回事, 玛丽小姐, 我和布莱克伍德爵士是朋友啊。”
说着,他抓着铁栏栅对着形容怪异的看守们开口:“我和布莱克伍德爵士是朋友,你们不能这么对待我,放我出去!”
“你闭嘴!”
玛丽没好气地喝道:“还没发现你已经落入魔窟了吗, 威克姆。他们要是能把你放出去, 还关你做什么?”
“什、什么魔窟?”威克姆仍然没反应过来。
仔细想来, 他也是够倒霉的。明明当年难得发了善心, 在酒馆救下了布莱克伍德的性命。却没想到衣冠楚楚的爵士, 在撕下“贵人”面皮后竟然是个狂热的邪教头子。
虽说威克姆可恶, 但在玛丽眼里,他远没有可恶到要死在什么奇怪的祭坛之上, 和猪牛一样沦为祭品任人宰割。
平日里英俊又体贴的青年,现在看上去是如此狼狈又恐惧。放在之前,在太阳能够照射到的地方, 玛丽会客气地安慰几句的。但是现在……
她阖上眼睛,道森在地上翻滚挣扎的模样有如刻印在脑海中一样无法散去。
为什么会这样。
玛丽几乎控制不住自己的泪水,她仰起头强忍下眼眶里打转的泪珠,迅速抹了一把眼角,努力维持着平静的声线:“布莱克伍德企图利用邪教达成不可告人的秘密,福尔摩斯先生调查他许久,今日你我都落在他手上了。”
“落、落在他手上,”威克姆咽了口唾沫,“然,然后呢?”
“他打算拿你当祭品,然后用我召唤他信仰的神明。”
“祭——什么祭品,他想拿我怎么样?”
玛丽冷冷地看着他:“看看你身边的‘狱友’们,你还不清楚吗?”
威克姆大喊出声。
“不行!不不不,玛丽小姐,你得救救我!你得救救我!”
他的双手伸出了铁栏栅,隔着走廊想要抓住玛丽一样拼命挣扎:“我不想死,玛丽小姐,你得救救我!”
谁救谁啊?!
要是有那个能耐,玛丽还会坐在这儿吗。
她心情沉重,完全没有继续同威克姆说话的意思。见玛丽不应答,威克姆彻底慌了,他在牢笼里大喊大叫,疯狂的试图吸引看守们的注意。
而这样的骚扰也确实有效。
没过多一会儿,几名看守从黑暗的角落里走了过来,他们重新打开了威克姆的牢笼,完全无视了他的威胁和挣扎,联手将他从囚牢中拖了出去。
一楼的大门打开再关闭,整个室内,除了不知道是不是人的看守外,只有玛丽一个活人了。
周围静的可怕。
玛丽深深吸了口气,竭尽全力将心中的悲痛压抑下去。
布莱克伍德坦白了一切,其中信息含量巨大,足够玛丽慢慢消化的了——首先,爵士的一切示好和礼貌都不过是逢场作戏,他的目的只是为了骗取自己的信任和爱情从而达成自己的目的;其次,他说出了自己信奉的神明,但是玛丽不认识。
不过事到如今,这已经不重要了。
反倒是……道森死前反复强调的信息,让玛丽在心痛不已的同时,也坚定了一个信念:她不能放弃。
她胆敢踏进机关之后的楼梯,就是因为福尔摩斯先生的许诺。而歇洛克·福尔摩斯恪守着自己的诺言,她不是孤军战斗,侦探派了爱尔兰工人在暗中保护她。
想到道森死前的话,玛丽的眼眶又忍不住红了。
玛丽并不怕死亡,她不畏惧尸体和各种可能会招致死亡联想的象征意象。但这不意味着当自己的朋友,身怀赤诚之心、尽力保护她的人丧命之后玛丽能够无动于衷。
她真是太没用了,若是自己学过一点,哪怕是一点射击,都不至于让布莱克伍德完好无损地走出地下囚牢。
这么想着,她隔着裙摆,摸了摸绑在大腿上的配枪和匕首。
之前在祭坛没有掏出武器,是因为自己和布莱克伍德的武力悬殊。即便有枪,玛丽也没有受过专门的训练,那么短的距离内掏出配枪,除了和火折子一样被夺走之外毫无意义。
同理匕首也是。
虽然她带着两件武器,但玛丽知道她只有一次使用机会。布莱克伍德和他的爪牙是不会给自己第二个反应时间去拿出另外武器的。
所以……
她得把握好时机。
玛丽在囚牢之中静坐了整整一天。
期间那些藏匿在黑暗之中的看守送来了吃食和干净的水。在空气恶臭的环境之中玛丽根本没有任何胃口,更遑论她怕布莱克伍德在食物中下药。
出于保存体力的目的,玛丽只挑着没有任何破损的水果吃进肚子里。待到第二天晚上,囚牢的大门开了。
布莱克伍德站在大门门口,他冷冷地看着玛丽,对着看守们挥了挥手。
几名看守拿着煤油灯走了过来。
在看清那盏灯的时候,玛丽几乎是立刻屏住了呼吸——昨日他们就是在道森的身边点燃了这盏灯,里面装着的是魔鬼脚跟的药物粉末。
她反应及时,几乎是在看守们点燃粉末的同时就用袖子捂住了口鼻。这换来了布莱克伍德嫌恶的神情:“把她抓出来!”
“你们干什么?!”
玛丽站起身,试图躲开看守们的捕捉,但无济于事。两个看守将玛丽拖到了煤油灯之前。
在毫无防备的情况下,玛丽被看守直接按到了魔鬼脚跟燃烧之后的烟雾边沿。难以忍受的恶臭直冲鼻腔,呛得玛丽忍不住咳嗽起来。
“拉她去长廊,”布莱克伍德的声线毫无怜悯,“仪式马上就要开始了。处理完她之后再去处理祭品。”
该死。
玛丽呛得头晕脑胀,只觉得天地都跟着旋转起来。
看守们将她拖离了牢笼,拽着她走过了长长的一段路。玛丽从未想过魔鬼脚跟的药效发挥如此之快,她几乎是在双脚踏出囚牢大厅时就失去了判断时间和空间的能力。玛丽不知道自己被拖着走了多久,又走了多远,等到她反应过来时,她已经被丢在地上了。
冰冷的地面让玛丽陡然清醒过来。
一切都是幻觉。
在睁开眼之前,玛丽摸出了自己的匕首,她深深吸了口气,抬起头来。
如布莱克伍德所说,玛丽丢在了一个长廊之中。
她的眼前一片漆黑,拖她来到长廊的看守不见了,黑暗压抑的场景中只有她一人。玛丽扶着墙壁试图站起来,但她很快就意识到脚下的地板开始扭曲倾斜,难以站立了。
该死!
这都是幻觉。
玛丽再次告诫自己。
然而她几次尝试着站直都失败了,只得扶着墙壁小心翼翼地前行。等到玛丽适应了没有任何光线的黑暗之后,她才发现这个看似封闭的长廊其实很长。
没有光,也没有风,气息压抑,空气中的水汽也比牢笼中更少,腥臭和腐烂的气息不见了,但是这似乎没有尽头的黑暗反而让玛丽觉得更为恐怖。
她害怕的是……什么声音?
玛丽立刻回头,她的背后空空荡荡,没有任何人或者生物的存在。但在玛丽的耳畔,她分明听到了有仿佛蠕虫爬过的沙沙声,还有几不可闻的粘液落地的声音。
是那些虫吗?
回想起在祭坛看到的画面,玛丽只觉得阵阵发寒。
她朝着前方走过去,人类的双腿总要比蠕虫更快,但身后的沙沙声越来越急、越来越近,等到了近在咫尺的距离后玛丽呜咽出声,她闭紧眼睛等待蠕虫的到来,然而什么都没有。
是幻觉!
玛丽在心底第三次重复道。
可是,即便如此,当她再次睁开眼睛时,仍然被眼前的画面惊吓到跌倒在地。
眼睛。
到处都是眼睛。
不仅仅是祭坛中那样由蠕虫脱落躯壳后留下的“眼睛”那样简单,当玛丽睁开眼的时候,她的视野范围之内到处都是眼睛,黑暗的环境变得色彩斑斓,无数攀附在墙壁、地面和天花板,甚至是漂浮在空气中的眼睛在玛丽的面前转了过来。
背后再次传来了虫子蠕动的声音,又一波,在蠕动的声音之中隐隐还有另外一个音色。那个音色单调平静,像是……长笛。
什么东西过来了。
“不……”
惊恐之下玛丽的声音几乎变了调。她后退几步,发出的声响让背后的声音一顿,接着变得急切又紧迫。斑斓的视线中有无数影子在晃动。人影、虫影,以及更为难以名状的物体影子在墙壁上猛烈变换着色彩。
这些统统都是幻觉。
即便是反复告诫自己,玛丽仍然按捺不住心中的恐惧。那个东西越来越近了,她不能,她不能——
就在玛丽濒临崩溃的前一刻,她那已经丧失现实准则的视觉系统蓦然一黑。
一只干燥的、瘦削的手掌,遮住了玛丽的视线。
“别看。”
那一刻,莫名的音色陡然消失殆尽。
当属于人类的温度覆盖到玛丽的眼皮上时,所有令人恐惧的声音顷刻间为一道悠长典雅的古典乐,音色单调的长笛声音蓦然一转,融入这熟悉的曲目之中,成为了演奏的其中一员。
玛丽觉得自己似乎在哪儿听过这个曲子。
“是……是谁?”她有些紧张地问道。
身后的人没有回答。
或者他回答了,只是深陷幻觉的玛丽无法正常的操纵自己的听觉。她只觉得耳畔的曲子随之一转,变得清冷稳定。她舔了舔自己的嘴唇,口腔中浮现出了淡淡的烟草味道。
烟草味道?
玛丽几乎是立刻意识到了来者身份。
她的声线近乎颤抖:“福尔摩斯先生?”
是歇洛克·福尔摩斯。
尽管玛丽听不到回答,尽管她无法在幻觉中同他做任何交流,在品尝到了烟草气息的时候,她的心神陡然一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