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玛丽的后半夜安然无梦。
小提琴的乐章从未停下, 从勃拉姆斯的G大调奏鸣曲到他的其他乐章, 然后是其他音乐家的作品。悠扬温柔的提琴声一直徘徊在玛丽的耳畔,驱散了所有的梦魇和心魔,直至她沉沉睡去。
她迷迷糊糊睁开眼睛,花了会儿功夫才从沉睡之中反应过来。玛丽隐隐记得自己昨夜时希望同福尔摩斯先生说点什么, 但一曲结束之后, 他只是用自己一贯的平静姿态劝说玛丽去休息,因为待到天亮时还有很多的事情要处理。
或许是太累了, 或许是福尔摩斯的话相当具有说服力, 玛丽只得暂且放弃了交谈的打算, 回屋休息。
一觉睡到现在,玛丽转头看向窗外,太阳升得很高,似乎已经临近中午了。
玛丽从来不会睡到这么晚, 但破例长时间睡眠, 总算是让她感觉自己恢复了一半的精力。
她坐起身, 就听到有细微的窃窃私语顺着门缝传了进来。
“福尔摩斯太过分了, ”是华生, 医生压低声音, 听起来格外头疼,“在家中午夜拉琴也就罢了, 在别人的家中也要拉一整夜琴,就不能体谅一下大家已经紧张了一整天了!”
“我觉得福尔摩斯先生的乐曲优美,就算拉一整夜也没关系, ”艾琳笑道,“而且医生,说出这番话来,你真是不解风情。”
华生听起来很是惊讶:“我和福尔摩斯相比,你竟然认为我不解风情?恕我直言,艾琳小姐,或许我的才智远不如侦探,但这话你可以大大的瞧不起我了。福尔摩斯为了谁拉琴,难道还不明显吗?”
玛丽:“……”
艾琳揶揄道:“说我瞧不起你,可就是大大的误会了。只是我看你追求摩斯坦小姐的努力程度,似乎还差得远呢。”
华生:“…………”
玛丽当即忍不住失笑出声。
她在卧室一笑,门外的人就知道玛丽已经醒了。
艾琳敲了敲门,推开了一道窄窄的门缝:“玛丽,感觉如何?”
玛丽:“我没事了,不用担心我。只是有点饿。摩斯坦小姐还好吗?”
华生自觉刚刚的话语被玛丽听了个一清二楚,顿时有些尴尬。他清了清嗓子:“我去看看摩斯坦小姐。”
他走后艾琳才打开了卧室房门。
“我已经吩咐厨娘为你预留了食物,”她柔声说道,“奶油汤和炖牛肉,希望你能喜欢。已经休息了整整一夜,也是时候补充回体力了。”
也好。
从进入布莱克伍德府到现在,玛丽只吃了一些水果,喝了一些牛奶。不提吃的还好,一提食物,她顿时感觉到了饥饿。
有了食欲,就有了思考和前进的欲望。梳洗完毕,换上整洁的衣服之后,玛丽随艾琳坐在了餐桌之上。
她举着勺子,看着石锅里咕嘟咕嘟的炖牛肉,粘稠的汤汁浸泡着的暖红色肉块,只觉得饥肠辘辘。玛丽深深地吸了口气,整个餐厅里都是牛肉、奶油,还有面包的香气。
食物的味道,也是……活着的味道。
而她活着走出了布莱克伍德庞然的地下宫殿,道森却——
思路回到那日的血腥场面,玛丽又觉得阴影爬上了自己的心头。
艾琳担忧地握住了玛丽的手:“玛丽?先吃东西吧。”
玛丽蓦然回神。
是啊,先吃东西吧。
发生的事情不能再改变了,与其在这里悲痛,不如帮道森报仇。布莱克伍德还没有死,也没有被逮捕归案,玛丽知道自己能为道森做的,只有主持公道。
他为了保护自己而死,也是为了保证福尔摩斯先生追查案件,所以玛丽要竭尽所能协助歇洛克·福尔摩斯,这是在完成道森的遗愿,也是让他安息的唯一途径。
“我没事。”
于是玛丽按下了心中的悲痛,她不能难过崩溃,要是她无法前进,摩斯坦小姐会更加难过的。玛丽强打起精神:“帮我拿个面包吧,艾琳。”
艾琳满意地笑了笑:“好。”
在餐桌上两个人迅速的交流了一下现在的情况。昨日归来时,艾琳生怕布莱克伍德逃走后会出于泄愤而伤害玛丽的家人,在第一时间将凯瑟琳和莉迪亚从玛丽的公寓中接了过来。两位姑娘正在客房休息,尚且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
同理,摩斯坦小姐应该也在休息,现在华生应该在安慰她。
至于福尔摩斯……
玛丽填饱了肚子之后,才看到了歇洛克·福尔摩斯本人。
他还是昨夜的那一身黑色外套,玛丽走进客厅时,福尔摩斯站在窗边望着街道,正在沉思着什么。
听到脚步声,不等艾琳开口,福尔摩斯头也不回道:“你的行为是对的,艾德勒女士。”
艾琳一怔:“什么?”
福尔摩斯:“布莱克伍德已经被逼到了绝路上,他很有可能会做出最后的反扑。”
玛丽顿时懂了。
“你认为他可能会不惜一切代价袭击我们。”她说。
“是的。”
福尔摩斯转过头,侦探冷峻的面孔中带着几分凝重的味道:“我已经托报童去请雷斯垂德探长了,并且让他带警力过来。在布莱克伍德真正落网之前,必须保证几位女士的安全。”
玛丽:“谢谢你,先生。”
福尔摩斯不着痕迹的低了低头。
他看向玛丽,仍然是一副审视的姿态打量着她。但玛丽从来没畏惧过歇洛克·福尔摩斯的目光,待到侦探确认玛丽安然无恙后,才开口:“我希望你昨夜睡了个好觉,玛丽小姐。”
玛丽勾了勾嘴角。
昨夜的乐章犹在耳畔,玛丽怎么能睡不好呢?她可是带着一位绅士无私的保护和体贴的宽慰,以及……更为深切的情感闭上了眼睛。
福尔摩斯就是福尔摩斯,他知晓用以侦破案件的所有知识,用最犀利的目光洞察人心,自然也能够明白,怎样的良药能够治愈被深深伤害的心灵。
良药就是爱呀。
“我睡得很好,”玛丽扬起一个近乎甜蜜的笑容,“也谢谢你的乐曲,先生,它为我驱散了所有可怕的梦境和不安。”
站在窗边的福尔摩斯没有立刻回答。
他沉默片刻,而后颔首:“那就好。”
——从表面上看,两个人的谈话交流和平日没有任何区别。福尔摩斯还是平静到甚至有些冷淡的福尔摩斯,玛丽还是礼貌又热情的玛丽。但是连身为旁观者的艾琳·艾德勒女士都不会错过侦探目光之下的关切和微微放松下来的神情。
再加上玛丽陡然间亮起的双眼,这是怎样的浓情蜜意。
艾琳那叫一个心满意足。
既然两个人如此默契,她也就不瞎起哄破坏气氛了。艾琳适时地开口:“我去请两位班纳特小姐下来,她们肯定也很担心玛丽的安危。只是请待会福尔摩斯先生不要谈论案件,以免吓坏她们。”
“没关系。”玛丽摇了摇头。
“哎?”
“既然凯瑟琳和莉迪亚也可能受到布莱克伍德的袭击,”玛丽说道,“那么她们必须知道自己可能面对怎样的危险,好有个心理准备。我确实有很多线索需要同福尔摩斯先生交流,就是……在我的两位妹妹面前,请委婉一点。”
班纳特家最小的两位姑娘可是担惊受怕了一夜。
玛丽这么久没回来,一回来连家也不能回,华生医生甚至拦着不让她们去见她,凯瑟琳为此还对着华生发了一顿脾气呢。
现在见她好好的,两个人才放下心来,又免不了追问到底发生了什么。
除了班纳特家的小姐们外,华生和摩斯坦小姐也被艾琳请到了客厅。人员到齐后,玛丽将布莱克伍德的真正意图简单地转述给了众人——当然了,顾及到两位妹妹的情绪,玛丽自觉地省略了所有血腥恐怖的叙述,连布莱克伍德的意图是找个他选中的女士生下所谓的外神也含糊地一带而过。
就这还引起了两位小姐的惊呼呢。好在掌握着大部分线索,且智力过人的福尔摩斯,几乎不用玛丽多说就已经推测出了一切。
“如果布莱克伍德没有说谎的话,”玛丽总结道,“他应该是将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了最后一次集会上,但集会已经被破坏掉了。”
“他不会放弃,”福尔摩斯说,“布莱克伍德势必会卷土重来。”
“我不明白……”
玛丽话说到一半,瞥了一眼凯瑟琳和莉迪亚,欲言又止。
她不想吓坏自己的妹妹们,但要她们知晓自己面对怎样的危险又是玛丽亲口说的,作为姐姐,玛丽不得不硬气心肠继续说道:“地下祭坛里的蠕虫和……眼睛,到底是什么东西?!”
亲眼见识过祭坛中可怕的场面后,玛丽顿时理解了赛克斯和亨利·戴克为什么会在魔鬼脚跟的幻觉下发疯。连玛丽这种彻头彻尾的唯物主义者都免不了心生恐惧,几近崩溃,更遑论维多利亚时期的人们。
冷静下来仔细回想,玛丽觉得那未必不能用科学解释。
果不其然,听到玛丽的问题,福尔摩斯先生尚未回答,华生就露出了难以言明的复杂神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