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土的声音不知道从哪里传来,含糊不清,“真的吗”
宴龙冷笑,“我何必骗你”
“那好,告辞”
一会后,滚滚烟尘散去,地上空无一人,看来少昊趁乱逃走了,宴龙气恨,凝聚灵力就要去追杀,突然又迟疑起来,不知道刚才一幕后土看到多少,父王虽然偏爱他,但如果让父王知道是他杀了少昊,绝对不会轻饶他。
虞渊的吞噬越来越强,不能再耽搁,以少昊的伤势,根本走不出虞渊,那么不如就让虞渊杀了他,日后即使后土说了什么,父王问起,可以理直气壮地回说,少昊在后土和蚩尤攻击下,不幸身受重伤,因为灵力不足,无法走出虞渊而亡,也算天衣无缝。
宴龙思量了一番后,匆匆向外掠去。
等宴龙消失不见了,躲在不远处的阿珩和少昊才敢喘气。
“多谢你。”往日尘埃不染的少昊不但满身都是血,头发脸上也尽是污渍,可他的从容气度丝毫没变。
“何必客气要谢也该谢你平日对我教导有方。如果不是你告诉我父王心慈长情,我也不敢确信用后土就能吓得宴龙不敢再追杀。”
少昊说:“你的驻颜花能变幻容颜,可你怎么能控制土灵,让宴龙确信你是后土”
“说来话长,反正这次要多谢后土。”阿珩背起少昊,“我们得快点出去,虞渊的力量越来越强了。”
她刚才自己一个过来时,已经有些费力,此时背着少昊,速度更慢。
走了好一会,依旧没有走出洞穴,下坠的力量却越来越大,阿珩的脚夫越来越沉,就好像脚要和地面粘到一起,再加上少昊的重量,阿珩每走一步,都要动用全部灵力。
少昊看她越走越慢,知道她已经没有了灵力,就是独自逃出去都很勉强。
“阿珩,放我下来,你自个趁着太阳还没到虞渊上方赶紧出去,与其两个都死,不如活一个。”
阿珩心里也在剧烈斗争,少昊讲的道理她也很明白,她一边艰难地走着,一边左右权衡,想到母亲和四哥,她停住了步子,她不能死
少昊见微知著,挣扎要下去。
阿珩让少昊背靠着墙壁坐下,不敢看少昊的眼睛,低头说:“对不起。”
少昊笑道:“没必要,如果换成是我,压根不会冒着被宴龙杀死的危险出手救你,去吧”
阿珩一咬牙,用足灵力向外奔去。
黑暗中,她不管不顾地向前奔跑,却觉得是跑不尽的黑暗,少昊的笑容在她眼前挥之不去,只觉得自己每跑一步,少昊的笑容就越发清晰,相识以来的所有时光都变成了各种各样的笑容,浅浅的笑,愉悦的笑,朗声的大笑她第一次意识到,不管什么时候,少昊永远都在笑。刚才他依旧在笑。
她猛地停住步子,咬了咬牙,转身向回奔去。
四周漆黑、安静,少昊已经闭目等死,突然听到了缓慢而沉重的脚步声,他却没有睁开眼睛。
一直等到脚步声停在了他身前,他才慢慢地睁开了眼睛,凝视着阿珩,却一字未说。
阿珩一声不吭,用力地把他背起,因为虞渊的引力,少昊的身体已经重若千钧,她只能一步一步地往外挪。
少昊沉默着,双臂软软地搭在阿珩的肩头。
阿珩一边大喘气,一边用手抓着洞窟上凸起的石头,用力往前挪。
洞窟内的温度越来越高,引力越来越大,阿珩几乎完全移不动步了,却仍咬着牙关,双手用力抓着突起的石头,把自己往前拽,手被磨破了皮。
他们俩以一种蜗牛般的速度往前蹭,每蹭一点,都以鲜血为代价。
少昊忽地用力地伸出手,双手攀住石头,也尽力把他和阿珩的身体向前拉,墙壁上他们俩的血痕交汇相融。
又前进了十来丈,阿珩的脚再也抬不起来,她用力地提脚,却怎么都从地上拔不起,就好似整只脚都长到了地上。
她用力提,用力提,再用力提
身子左摇右晃几下,带着背上的少昊一块摔到地上。
阿珩挣扎着想爬起,发现身体被重重地吸在地上,完全爬不起来,而少昊好似早就料到这个后果,压根没动。
阿珩躺在少昊的胳膊上,嘿嘿地笑起来,“我可真傻没救成你,反倒把自己搭进来了,你干嘛刚才不再劝劝我表示一下你死志已定,不需要我多事”
少昊闭着眼睛不说话,一瞬后才说:“因为我很怕死。”
刚才,阿珩跑掉后,他没有害怕,只是平静地感受着虞渊的力量一点点增加,一点点吞噬着自己,那种看着黑暗逐渐逼近的感觉,他早已经熟悉,因为从小到大,他每一天的日子都是如此。曾经以为父王最可以依赖,却忘记了父王是他唯一的父王,他却不是父王唯一的儿子曾经以为最心疼自己的老嬷嬷,却几百年如一日地给他的食物投毒曾经以为可以相信的妹妹,把他所说的话一字不漏地告诉俊后曾经以为一次又一次,他早已经习惯于平静地看着每一个亲人朋友毫不犹豫地把他抛弃,他觉得那样才是正常。
可是,听到阿珩奔跑回来的脚步声,他的平静碎裂了,心跳猛然加速,似乎在隐秘地渴望着什么。面对神农的十万大军,他都能谈笑自若,可那一瞬间,他竟然连睁开眼睛去确认的勇气都没有。
阿珩叹气,“我也怕死。”她想起蚩尤,如果就这样死了,她太不甘心
少昊沉默不语地凝视着黑暗,真奇怪,现在引力大得连坐都坐不起来,可他居然没有了被黑暗吞噬的感觉,也许他怕的不是死亡,而是怕孤独地死去。虞渊的黑暗不可怕,可怕的是被所有人遗弃的黑暗。
少昊突然说:“阿珩,如果我只是说如果,如果的来世,我不再是高辛少昊,你也不再是轩辕妭,不管你是什么样子,我都会做一个对你不离不弃的丈夫。”
阿珩轻声笑着:“今生的羁绊就已经够多了,何必再把今生的羁绊带到来世如果真有来世,我愿意干干净净地活一次。”
少昊也笑,“你说得很对。”
“阿珩,阿珩”
焦急迫切的声音不知道从哪里传来,在黑黢黢的山洞中回响着。
阿珩和少昊竖起耳朵听了一瞬,阿珩大叫起来,“大哥,我在这里,我在这里“
阿珩的声音发颤,喜悦地和少昊说:“大哥来找我了我大哥来找我了我们得救了我们都不会死”
少昊凝视着阿珩,笑而不语。
因为被虞渊的力量干扰,青阳又有伤,用灵力查探不到阿珩,只能依循着阿珩的声音过来,等看到地上还躺着一个重伤的少昊,很是意外,一时间只是看着他们,神色凝重,好一会都没出声。
阿珩明白过来,大哥身上有重伤,虞渊的力量又太强大,他只能救一个走。
少昊淡淡一笑,“别婆婆妈妈了,就是可惜我们还未分出胜负。”
青阳抱起阿珩,少昊不再说话,只是微笑着闭上了眼睛。
青阳最后看了一眼少昊,大步流星地朝外奔去。阿珩抱着哥哥的脖子,眼睛瞪得大大的,盯着后面,少昊白色的身影越变越小,就好似在被黑暗一点点吞噬。她把头埋在哥哥脖子上,泪从哥哥的肌肤上滑下。少昊看她的最后一眼还是在笑,似乎在告诉她,没有关系可是他明明说了他怕死
青阳面容冷漠,看似无动于衷,只是狂奔,可太阳穴突突直跳,手上也是青筋鼓起。
“嘎嘎,嘎嘎。”
阿珩立即抬头,失声惊叫,“烈阳,阿獙”
鸣叫声中,烈阳飞扑过来,落在阿珩手上,阿獙随后而到,喜悦地看着阿珩,不停地呜呜叫。它们也不知道怎么了,一只羽毛残乱,一个毛发有损,好似和谁搏斗过。
青阳惊讶地看着这两只畜生。畜生的感觉最为敏锐,常常比灵力高强的神族都灵敏,当太阳刚接近虞渊时,所有的坐骑都退避躲让,逃离了虞渊,并不是它们对主人不忠,只是畜生的求生本能,可这两只畜生竟然为了寻找阿珩,克服了本能的畏惧。
阿珩看到阿獙,大笑起来,又哭又笑地指着后面,“快去,把少昊救出来,快去”
阿獙纵身飞赴出去,青阳立即把阿珩放在地上,也朝回奔去。
阿珩躺在地上,紧紧地抱着烈阳,嘿嘿地傻笑。
烈阳不满意地扭着身子,一边扭一边啄阿珩,阿珩不但不躲,反而用力亲它,烈阳被亲得没了脾气,只能昂着脑袋痛苦地忍受。
一瞬后,阿獙驮着少昊奔了出来,青阳抱起阿珩,大家一言不发,都拼命往外冲。
冲出洞口的一瞬,太阳已到虞渊,虞渊上空黑雾密布,什么都看不见,浓稠得像黑色的糖胶。
“殿下”朱萸喜悦地尖叫,她牢牢抱着重明鸟,手上脸上都是伤痕,狼狈不堪地站在山崖边上,黑雾已经快要弥漫到她的脚边,她脸色发白,身子摇摇欲坠,却寸步不动。
青阳一声清啸,他的坐骑重明鸟哆哆嗦嗦地飞了过来,青阳跃上坐骑,立即朝着远离虞渊的方向飞行。
直等飞出虞渊,他们才狼狈不堪地停下,回头看,整个西方已经黑雾弥漫,太阳正一寸寸地没入虞渊。
青阳怒问,“为什么要傻站在虞渊等死”有等死的勇气却不进来帮忙。
朱萸理直气壮地回道:“不是殿下要我在那里等你出来吗我当然要一直等在那里了。”
青阳一愕,少昊趴在阿獙背上无声而笑。
朱萸对阿珩跪下请罪,“王姬,您要我看住阿獙和烈阳,可它们看到太阳靠近虞渊时您还没出来,就拼命往里冲,我怎么约束都没用,被它们给溜进去了。“
阿珩一愕,只能说:“没事,幸亏你没管住它们。”站在山崖边等死和在山洞里等死有什么区别呢这个朱萸果然是块木头。
大家这才明白朱萸身上的抓痕从何而来,阿獙和烈阳为什么又是掉毛又是掉羽。少昊笑得越发厉害,一边咳嗽,一边对青阳说:“你说这块木头究竟算是有心,还是没心”
青阳蹙眉眺望着远去的山头,没留意他们说什么。
阿珩只是受了一些外伤,灵力并没有受损,此时离开了虞渊,很快就恢复了。
她蹲在水潭边,擦洗着脸上手上的脏泥和血痕。
阿獙尾随在她身后,也走到了潭水边,少昊从它背上落下,扑通一声掉入水潭,幸亏阿珩眼明手快,抓住了他。
少昊微笑:“我修的是水灵,这次谢谢你了。”
阿珩反应过来,水潭正是他疗伤的地方。水是万物之源,修习水灵的神不管受多重的伤,只要有水,恢复的速度就会比别的伤者快很多。
阿珩一笑,放开了手,少昊缓缓沉入水底。
青阳走到阿珩身边,两只脚踩到水面上,水潭开始结冰。
青阳说:“我和少昊因为自己身上有伤,为了以防万一,在进入虞渊前,我们俩合力在虞渊外布了一个阵,蚩尤现在被困在阵里,我们必须赶在少昊的伤势恢复前从蚩尤手里取回河图洛书。”
阿珩十分惊讶,“你们各自带手下赶来虞渊,都没有机会见面,怎么能合力布阵”
青阳淡淡说,“等你和一个朋友认识几千年时,就会明白有些事情压根不用说出来。”
阿珩看着已经全部冻结的水潭,似笑似嘲地说:“他也会理解你现在阻止他疗伤的意图了。”
刚才消失不见的朱萸不知道从哪里又冒了出来,对青阳指指远处的一个小水潭,那是他们刚从虞渊逃出时,经过的第一个有水的地方。
青阳猛地一脚跺在结冰的湖面上,所有的冰碎裂开,青阳直沉而下。
阿珩莫明其妙,青阳抓着一个木偶跃出,把木偶扔到阿珩脚下,跳上重明鸟,向着朱萸指的水潭飞去。
阿珩捡起木偶,发现木偶雕刻得栩栩如生,完全是一个小少昊,心脏部位点着少昊的心头精血,原来少昊刚一逃出虞渊就已经用傀儡术替换了自己,一路上和他们嬉笑怒骂的都只是一个傀儡。
阿珩想着刚才对她感激道谢的竟然是个傀儡,心中发寒。
朱萸看阿珩愣愣发呆,还以为她不明白自己如何能找到少昊,指了指地上的朱萸,“殿下在进入虞渊前吩咐我留意一切有水的地方,我特意在每个水潭边都偷种了朱萸,如果不是如此,只怕就被少昊糊弄过去了。”
阿珩驾驭阿獙赶到小水潭边时,整个水潭已经全部冻结成冰,青阳闭目盘膝坐在冰面上。
阿珩对他说:“对不起,大哥。”
青阳说:“我在这里困住少昊,你带朱萸,还有”青阳看了一眼阿獙和烈阳,不再把它们看作畜生,“他们,一起去拿河图洛书。不用急出手,等宴龙和蚩尤两败俱伤时,再利用阵法盗取,但也不要太慢,这里的地势灵气有利于少昊,我不知道能困他多久。”
阿珩刚要走,青阳又说:“不要让宴龙死,他是最好的牵制少昊的棋子。”
阿珩道:“明白了。”
“怎么还不走”
阿珩问道:“三哥是你杀的吗”
青阳淡淡说:“是祝融杀死了他,你从哪里听来的风言风语”
阿珩说:“我从父王那里听来的。父王没有明说,不过彤鱼氏能对我嚷嚷,大概父王也有了怀疑。”
青阳嘴角一勾,笑起来:“这些事情不用你理会,去拿河图洛书。”
“大哥,请不要因为你的野心陷母亲和四哥于险境,否则,我绝不原谅你”阿珩说完,跳到阿獙背上,飞向了天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