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年多后,在阿珩全心全意的照顾下,黄帝终于保住了性命。
因为灵体受到重创,黄帝开始显露苍老,头发全白,脸上也有了皱纹,一双眼睛显得浑浊迟钝,只有偶然一瞥间,锐利依旧。
这一年多,虽然有知末筹谋,离朱、象罔辅佐,但毕竟一国无君受创,群龙无首,蚩尤的军队连战连胜,已经把原本属于神农国的土地全部收回。
黄帝自清醒后,就日日看着土灵凝聚的地图沉思。
颛顼和小夭踮着脚尖,趴在窗口偷看,黄帝回头,颛顼和小夭吓得哧溜一下缩到了窗户底下。
黄帝叫:“你们都进来。”
颛顼和小夭手牵着手走到黄帝身前,颛顼指着黄色土灵凝聚成的山峦河流问:“这是什么”
小夭嘴快地说:“地图,我父王的地图是水灵凝聚,蓝色的。”
黄帝对颛顼说:“这是轩辕国的地图。”
“这条河叫什么”
“黑河。”
“这座山呢”
“敦物山。”
颛顼不停地提问,黄帝向颛顼一一讲解,颛顼听得十分专注,小夭却无聊得直打呵欠,靠在榻旁睡着了。
颛顼指着地图的最东南边问:“这叫什么河”
“湘水,不过这属于高辛,你想看一看湘水是什么样子吗”
颛顼立即点点头。
黄帝凝聚灵力,在颛顼面前展现出一幅湘水的图画,山清水秀,草芳木华,十分秀美多姿。
颛顼偷偷瞅了一眼小夭,看她在打瞌睡,不会嘲笑自己,才放心说出真话:“比小夭说得更美丽,和咱们轩辕不一样。”
黄帝微微一笑:“你若去了中原,才会真正明白什么叫地大物博。”
颛顼不禁露出了无限神往的样子。
阿珩进来抱起小夭,带着嗔怪说:“父王,你现在身子还没完全康复,别乱用灵力。颛顼,该睡觉了。”
颛顼跟着阿珩走到门口,突然回身问黄帝:“爷爷,我明日可以来找你吗”
阿珩说:“你明日有绘画功课。”
颛顼说:“我不喜欢学那些东西,我喜欢听爷爷和知末、离朱、象罔他们商议事情。”
阿珩愣住,四哥的儿子竟然会不喜欢画画
颛顼拽她的手,央求地叫:“姑姑。”
黄帝对阿珩说:“我本来也想和你提这事,没想到颛顼自己先说了,我想把颛顼带到身边,亲自教导他。”
阿珩看向颛顼,他还不明白这句话后面代表的意思。颛顼的眼睛里满是渴望,央求地盯着阿珩,一迭声地叫:“姑姑,姑姑”
阿珩柔声说:“既然你想,那明日起你就跟在爷爷身边吧。”
颛顼欢喜地用力握紧了阿珩的手。
进了寝殿,阿珩把小夭交给朱萸照顾,她照顾颛顼洗漱换衣。颛顼表面上没什么反应,心里什么都明白,姑姑对他比对小夭都好。
阿珩替颛顼盖好被子,把榻旁的海贝合拢,夜明珠的光芒消失,屋子里黑了下来。
阿珩正要离开,颛顼突然说:“我长大后会保护你和小夭,还有朱萸姨,谁都不敢欺负你们”
阿珩不禁笑了,心头却带着酸楚,原本还应该是烂漫无忧的年纪,却因为父母的惨逝,渴望着长大,害怕着再次失去。她蹲在榻旁看着颛顼,颛顼紧闭着眼睛,好似刚才说话的不是他,阿珩轻轻在颛顼额头亲了一下,“好。”
蚩尤大军压驻在轩辕边境,不再进攻,蚩尤要求黄帝投降,只要黄帝承诺永不进攻神农,对炎帝榆罔谢罪,他就不再攻打轩辕。
知末力劝黄帝接受,和神农签订盟约,承诺再不进犯神农,换取和平。所有的朝臣都以为黄帝肯定会接受蚩尤的提议,毕竟蚩尤只是收回了原本属于神农的土地,并没有侵犯轩辕。
可是,出乎众人预料。黄帝并不接受蚩尤的提议,绝然说道:“要我对天下宣誓永不进犯神农,绝不可能我一生的梦想就是统一中原,我宁愿为这个梦想战死,也不会放弃”
知末急切间,高声质问:“那轩辕的百姓呢你问过他们是否愿意为中原而死他们可不愿意他们只想好好活着”
黄帝还要借助知末,不想和知末在这个问题上又起冲突,思量了一瞬,问道:“你觉得我可算英雄天下有几人能与我比肩”
知末一时没反应过来黄帝的意思,发自内心地诚恳答道:“陛下不仅仅是英雄,还是千古霸主恕臣说句狂妄的话,就是伏羲大帝也无法与陛下比肩。”
黄帝冷冷地看着知末,“神农地处中原,地大物博,人杰地灵,两任炎帝都不好战,可你眼中的我,一代千古霸主,攻打神农都如此艰难,你认为未来的轩辕国主还能有和我比肩的吗”
知末已经明白黄帝的意思,沉默了半晌,才艰难地说:“不可能了。”
“你以为偏安在西北就能让百姓安居乐业如果神农将来一旦出一位略有壮志的炎帝,轩辕被灭国只是眨眼间的事。如果我现在不彻底征服神农,几千年后,就是神农征服轩辕”
黄帝锐利的视线扫向阶下的象罔和离朱,“你们可愿跟随我统一中原”
象罔和离朱跪下,犹如几千年前一样,慷慨激昂地说:“誓死追随”
知末凝视着黄帝,他并不认可黄帝的梦想,可是,他从心底深处尊敬黄帝,这世间有几个男儿有勇气为梦想而死呢又有几个男儿有这种一往无前的意志
黄帝神色缓和,走到象罔和离朱中间,笑着看知末。“我们三个都在,兄台,你可愿意留下,与我们一起做一番轰轰烈烈的男儿伟业”
四千多年前,在轩辕山,黄帝问过他一模一样的话。知末的神情越来越温和,忽而无奈地摇摇头笑了。四千年前他被这个男人折服,四千年后他依旧被这个男人折服,所以即使厌恶战争,他依然为他殚精竭虑。他静静地走了过去,跪在黄帝面前。
黄帝大笑着扶起他们,充满自信地说:“我们兄弟四个一定会登临神农山顶到那时,再开坛痛饮,追忆往昔,指点天下”这一瞬,他的白发、他的皱纹都好像消失不见了,他还是那个豪情万丈、斗志昂扬的少年。
轩辕拒绝投降,不但不投降,反而宣布要代神农讨伐蚩尤。
黄帝亲笔写了一篇昭告天下的檄文,洋洋洒洒上千言,罗列了蚩尤上百条罪名:独断专行、残暴嗜杀,短短两百多年,就有八十七户忠心耿耿、世代辅佐炎帝的家族被灭族,五千三百九十六位忠臣被极刑折磨而死,还有无数蚩尤对上不尊、对下不仁的罪状。
黄帝忧心忡忡、情真意切地问:两百多年就杀了这么多人如果蚩尤独掌了神农国,将来还会杀多少人还会有多少家族被灭族又悲伤委婉地申斥了榆罔的昏庸无能,明明知道奸佞当道,无数大臣冒死向榆罔进言,请求贬谪蚩尤,可榆罔不仅不治蚩尤的罪,反而软弱地一味姑息,坐视一批又一批忠臣惨死,才让神农君臣不和、民心涣散。黄帝对天下痛心疾首地表明:自从轩辕立国,他一直勤勉理政,体恤百姓,对待归降的神农子民犹如自己的子民,榆罔纵容蚩尤羞辱后土这些国之栋梁,他却给了后土他们与身份匹配的尊贵荣华。他绝不是好战好武,而是不能容忍蚩尤这么残暴,才为神农讨伐蚩尤。
黄帝的檄文出现的时间非常微妙。蚩尤的军队已经把轩辕打出了神农,轩辕不再算是侵略者,无数曾经掌权的神农贵族立即好了伤疤忘了疼,开始惦记自己的权力富贵,可兵权尽在蚩尤手中,他们根本没有办法再次拥有曾经的荣华和富贵,他们该怎么办黄帝此时肯出头为他们诛杀蚩尤,许诺将来神农仍是他们的,他们简直不胜欢喜。
不少神农的老者看到黄帝文采斐然、情真意切的檄文,想到榆罔登基后,他们小心翼翼、朝不保夕的凄惨日子,都落下泪来。神农贵族本对蚩尤怀恨在心,再加上无数黄帝的说客凭借三寸不烂之舌四处游说,剖析利害关系,竟然有不少神农的遗老遗少们都认同黄帝的说法:榆罔的确昏庸无能,如果不是榆罔一味纵容蚩尤,神农怎么可能灭国如果神农继续被蚩尤把持,他们这些人迟早都会被杀死
黄帝的檄文为自己正了名,却像毒药一样,腐蚀了榆罔的声名。
接到黄帝要求蚩尤投降的檄文,蚩尤拿着壶酒边喝边看,看到自己的罪行时,笑意满面,满不在乎,可看到榆罔的罪状时,他的脸色渐渐发青,竟然把青铜铸造的酒壶都捏碎了。
榆罔是蚩尤见过的最忠厚仁慈的人:当祝融追杀蚩尤时,是榆罔深夜求炎帝收回诛杀蚩尤的命令当神农山上所有人都鄙夷地叫蚩尤“禽兽”时,是榆罔严厉地斥责他们当蚩尤激怒下打伤所有人,逃下神农山时,是榆罔星夜追赶,陪在他身边几天几夜当蚩尤孤独愤怒地居住在禁地草凹岭时,是榆罔偷偷带着酒壶,上山来看他。
榆罔犹如一位耐心的兄长,几百年如一日,引导着野蛮凶残的蚩尤感受人世的温情。
炎帝死后,无数人在榆罔面前进言,连云桑都顾忌蚩尤兵权独握后会犯上篡位,可榆罔从没有怀疑过半分。
虽然蚩尤嘴上绝口不提,但对他而言,榆罔就是他的兄长,让他相信这个世上有真正的善良。可如今,这位真正关心着神农百姓的善良君王却被黄帝颠倒黑白,肆意污蔑。
风伯喃喃说:“为什么只看这篇檄文,我会觉得自己罪大恶极好像我才是窃国的贼子。”
雨师说:“这就是为什么聪明的君王一再强调不能以武立国,武器征服的只是肉体,文字和语言征服的是人心。”
“我们怎么办难道向黄帝投降”
因为出生于世家,雨师显然对权力斗争看得更清楚分明,“那些神农的诸侯国主们对我们又恨又怕,现如今,即使我们肯放弃兵权,他们也会用心猜度我们的心,绝不会相信我们,迟早会一一杀害我们。即使我们现在投降,黄帝为了拉拢神农贵族,也要斩杀蚩尤。我们已经无路可走,只有一条路,打败黄帝,等我们战胜的那一天,我们想怎么说就怎么说,失败者没有资格说话,后世能看到的文字都是胜利者书写的文字。”
风伯问:“如果失败了呢”
“那我们就永生永世都是黄帝口中的奸佞。”雨师看向蚩尤,心里七上八下,猜不透蚩尤在想什么。
风伯猛地拍了一下大腿,“娘了个皮,不能流芳千古,就遗臭万年,反正老子畅快地活过了,管别人怎么说”
魑魅魍魉纷纷鼓噪着说:“就是,就是。”
风伯对蚩尤郑重地说:“我的所作所为对得起自己良心,投降就是认错,杀了老子,老子也绝不会向黄帝投降。我跟着你已经好几百年,榆罔对我们如何,我也都记在心里,我们绝不能让黄帝这样侮辱自己兄弟。蚩尤,你下令吧”
蚩尤看向所有跟随他的兄弟,所有兄弟纷纷跪倒,都目光灼灼地盯着他。
面对着双甘愿为他割下头颅的热切目光,蚩尤纵声而笑,笑中却透出了无奈和苦涩。他望向轩辕国的方向,好一会儿后,才高声下令:“准备全力进攻轩辕国,什么时候黄帝投降,向榆罔谢罪,什么时候停止进攻。”
轩辕的军队在蚩尤的大军面前,节节败退。
轩辕和神农战火连绵,高辛也不太平,被幽禁于孤岛上的中容突然失踪,几个月后在高辛国的最西边自立为王,宣布讨伐少昊。
高辛的神族兵力共有四部,青龙部是少昊的嫡系,羲和部早已归顺少昊,常曦和白虎两部被中容几兄弟掌控,前代俊帝仙逝后,少昊怕他们拥兵自立,一直在清除他们。可几万年盘根错节的关系不是一朝一夕就能完全斩除,此时在中容和其他几个王子的号召下,以质疑俊帝之死为借口起兵,两部宣布只认中容,不认少昊。
少昊有了内乱,不得不和黄帝签订血盟,承诺必要时向轩辕支援神族士兵,共同对抗蚩尤,轩辕却依旧难挽颓势,仍然是节节失利。
蚩尤一路势如破竹,到达黑水。轩辕城内到处都是逃难而来的百姓,民心不稳,纷纷谣传蚩尤的大军很快就会攻到轩辕城。
在上垣宫,知末、离朱、象罔几个黄帝的近臣,还有轩辕休、轩辕苍林几个大将一起商量着应对蚩尤的计策。黄帝半靠在榻上,颛顼站在他身旁,爷孙俩都面无表情,静静聆听。
休和苍林他们都不敢直接问黄帝,不停地示意离朱。离朱对黄帝说道:“我们说了这么多,最终还是要陛下定夺。”
黄帝徐徐说:“自阪泉之战后,我们的一连串失败很正常,因为兵败如山倒,蚩尤出手又狠毒,不要说士兵畏惧他,就连你们都在心底深处害怕蚩尤,你们谁敢说自己不怕蚩尤”
黄帝的视线扫过他们,象罔老脸一红,轩辕休他们都低下了头。黄帝说:“如今想要扭转局势,唯一的方法就是打一次胜仗,这样才能重振士气,消除你们心中的畏惧。”
众人纷纷点头,知末说:“可是想打胜仗,就要有不畏惧蚩尤的大将。”
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傻了眼,轩辕族能打仗的大将们都在这里了。
黄帝与知末相识于微时,知道他沉默寡言却言必有意,对众人挥挥手,“你们都先退下吧。”
殿里只剩了象罔、离朱、知末。
黄帝对离朱吩咐:“把关于中容的事情都给知末讲一遍。”
离朱看着颛顼,黄帝说:“不用回避他。”
离朱说:“多年前,俊帝仙逝,少昊下令幽禁中容,黄帝命我秘密联络中容,尽全力帮他与外界传递消息。黄帝被蚩尤重伤后,吩咐我做的第一件事情,就是不惜一切代价帮助中容逃脱少昊的幽禁,我们牺牲了一百多名自小训练的顶尖高手才帮助中容逃脱,之后的事情顺理成章,中容拥兵自立。估计少昊也猜到我们在暗中支持中容,所以迫不得已放弃了中立,与我们签订血盟,承诺出借神族士兵,共同对付蚩尤。”
象罔和知末早知道黄帝的老谋深算,虽然意外,并不吃惊,颛顼却震撼地看着爷爷,原来一个落子,需要算到好多年后,他人不用的弃子,却会成为自己的绝招。
黄帝说道:“轩辕如今的形势表面上看很糟,其实并不是那么糟,蚩尤看着刚猛,但过刚易折,过猛易伤。短期战役比拼的是军队勇猛。长期战争比拼的是国力财富。神农毕竟国破,百姓离散,财富又都集中在贵族手中,贵族却已经都归顺了我们,剩下几个冥顽不灵的也是各自为政,并不与蚩尤合作,蚩尤不可能有长期的物资补给。蚩尤深谙兵道,肯定知道这点,所以他一直采用血腥手段快速推进,每次战役都想速战速决。”
屋内的几人这才有些了解蚩尤,原来他的凶残事出有因,也是一种用兵之道。
黄帝说:“蚩尤的凶残让他打败了轩辕,却也让天下对他心寒,轩辕的军队和百姓都深恨他,我们只需要一次胜仗挽住散乱的忍心,就能扭转形势,让仇恨变士气。只要一次胜仗”
殿内几个绝望的人都燃气了希望,激动地看着黄帝。
黄帝看着颛顼,淡淡笑道:“人的命运归根结底是由自己决定。上一次,我输了,其实输给的不是蚩尤,而是我自己的性格。这一次,蚩尤如果输了,也不是输给我,而是输给他自己的性格。”
颛顼心中暗惊,知道这是爷爷在教导他,反复品味着爷爷的话。
象罔瓮声瓮气地说:“说来说去就是要打败蚩尤,可这就是最难的地方,我也不怕你们嘲笑,反正我肯定打不过蚩尤。”
黄帝问知末:“你刚才意有所指,不害怕蚩尤的大将在哪里”
知末说:“应龙,派人去把应龙请回。”
离朱说:“已经派很多人去过了,可他都谢绝了。”
知末说:“你没派对人,妖族重义,应龙是为此离开轩辕,要想他回来,自然也要从此着手,你应该求王姬去请应龙回来。”心中却十分诧异,论驾驭人心之术,天下无人能胜过黄帝,他能看透的事情,黄帝怎么会看不透为什么轩辕节节败退,哀鸿遍地,黄帝却弃应龙不用
黄帝的视线淡淡扫了过来,知末立即低头,黄帝道:“应龙固然是猛将,但他的身份并不适合做主帅,不能令三军追随,我们必须找到一个既名正言顺,又能令应龙敬服的人做主帅。”
象罔情急地问:“谁唯有青阳殿下合适,可他重伤。”
“我的女儿,轩辕的王姬轩辕妭。”
离朱和象罔彼此看了一眼,想起了嫘祖。嫘祖的几个孩子虽然性格各异,却都有父母的天赋,很善于打仗,连性情温柔的昌意都是天生的将才。
黄帝说道:“珩儿这孩子有些像我和阿嫘年轻的时候,可惜并没有我和阿嫘年轻时的雄心。如果不是我这次突然受伤,一直要靠她的药石续命,只怕她早已经离开轩辕了,我在她眼中并不是个好父亲,如果我命她出战,她肯定会拒绝。逼急了,只怕她会像对少昊一样,直接昭告天下,与我断绝父女之情。”
离朱和象罔想到嫘祖和彤鱼氏的千年恩怨,都忍不住叹了口气:“如何才能说服王姬领兵”
黄帝看向知末,“你能说服她。”
知末默不作声。
黄帝道:“不是我想逼迫自己的女儿,而是我和蚩尤,轩辕和神农之间不是生就是死。亡国灭族之祸就在眼前,我们都已经无路可走。知末,难道你忘记了自己曾经历过的切肤之痛了吗难道你想要轩辕的子民承受那样的痛苦吗难道你忘记了我们为什么创建轩辕国吗”
知末抬起了头,直盯着黄帝,这一刻,彼此都知道对方已经了然于胸。黄帝知道知末已经察觉了他的计谋,知末也明白黄帝知道他察觉了。可黄帝丝毫不紧张,因为他已经把知末逼到了无路可走,黄帝驾驭人心之术的确天下无人能及。
半晌后,知末跪下,“我会去说服王姬。”
一封陌生的来信被送到了朝云峰,说是给王姬,可竹简上面什么都没有写,只有一个地址,朱萸念着地址问阿珩:“你有朋友住在这里吗”
阿珩摇头,“没有。”
朱萸把竹简扔到案上,一块残破的布片掉了下来,“咦,这是什么看着倒像是用血写成的绝笔信。”
阿珩一把拿过,鲜血已经发褐,但字迹间的澎湃力量依旧扑面而来。
已经过去了好多年,但那悲壮的一幕依旧清晰如昨日。一百名轩辕族的战士从贴身衣服上撕下一片,用自己的鲜血和亲人诀别后,依然冲入了洵山,最后或者被杀,或者葬身于火山,是他们用年轻的性命换取了若水四千勇士和昌仆的生存。
阿珩定定地看着,这封血书的署名是“岳渊”,她仍记得那个少年,第一个站出来,慷慨陈词,稳定了军心第一个冲进了洵山,从容赴死最后不惜放弃抵抗,把全部灵力化作信号,向她示警,指明了祝融的方向,否则只怕她和蚩尤都会死。
这样的少年死就那么死了,永远不可能像祝融一样,被世人铭记和传颂,可正是无数个这样无名的勇敢少年才支撑起了一个国家。
阿珩立即叫了阿獙下山,依照信中所写的地址而去。
蚩尤的军队已经到了黑水,为了躲避战火,百姓们纷纷西逃,轩辕城外聚合了无数这样的人,住不起客栈,也没有亲友可以投靠,只能宿在荒林间。轩辕城白日里温度还好,一到晚上就十分寒冷,吃不饱,穿不暖,命硬的扛了过去,大部分人无声无息地死了,没有墓地,坟堆就起在死去的地方。
小孩子们还不懂疾苦,一边饿着肚子,一边仍然玩得很开心,在坟堆间奔跑戏耍,但他们不知忧愁的笑声只是凸显出了人世的无情。
阿珩看到一个和小夭差不多高的女孩子,呆呆地坐在一个坟堆旁。
阿珩不禁走了过去,小女孩仰头看着阿珩,喃喃说:“我饿。”
“你爹呢”
“去打仗了。”
“你娘呢”
女孩子指指坟堆,满脸天真,“娘在下面睡觉。”
阿珩心中一酸,抱起小女孩,看着满山坡衣衫褴褛的人,有一种头晕目眩的难受,这还是那个她自小生活的美丽轩辕吗
知末走到她身旁,把一块饼子递给女孩。
“谢谢爷爷。”女孩子把饼子小心地分成了两半,一半藏到怀里,拿着另一半吃。
知末不解地问道:“怎么只吃半个”
“一半留给娘,娘也饿。”
知末勉强地笑了笑,“真是个好孩子,你自己吃吧,等你娘醒了,爷爷再给你们买一个。”
“真的”
“真的。”
小女孩欢喜地拿出饼子,大口大口地咬着。
阿珩如今是母亲,看到小女孩的样子,疼痛和心酸来得分外激烈。这座山上还有多少个这样的孩子整个轩辕又还有多少个这样的孩子
知末看着山坡上的人群,面色沉痛,“王姬没有经过贫乱,我却自小就颠沛流离,饱尝艰辛,宁做太平犬,不做乱世人。”
阿珩看着周围,说道:“即使以前不明白,现在也明白了。”
知末对阿珩说:“我用信把你诱到这里,准备了满腹的话想分析给你听,现在却什么都说不出来了。我一直不支持你父王攻打神农,或者说我一直不支持你父王想一统中原的雄心,所以在他发动第一次阪泉之战前,我就离开了轩辕城,避居在潼耳山。可第二次阪泉之战后,黄帝垂危,我又回到了轩辕城,帮助你父王守护轩辕,不是为了和你父王的故交之情,而是为了生活在轩辕大地上的人。你的母后拼尽全力,帮助你父王创建了轩辕国,并不仅仅是为了你的父王,还因为她和我一样,想要创建一个让天下贱民、流民、被歧视的妖族都平等生活的家园。在我们的努力下,轩辕国也的确做到了。你母后也许后悔爱过你的父王,但我相信她从没有后悔为轩辕所付出的一切。”
阿珩拿出怀里的血书,“你怎么会有这封信我当年本来准备亲自把信送到他们的家人手中,可是因为四嫂突然亡故,母亲又重病,我只能派侍卫把信送过去。”
知末淡淡地笑了笑,眉目间无限苍凉,“这是我儿子写给我的信,当时我隐居在潼耳山,所以他留的是潼耳山的地址。”
阿珩一愣,眼中隐有泪光,“伯伯”
知末重重地拍了拍她的肩膀,“阿珩,轩辕国内到处都是像我儿子一样的儿郎。这个小女孩的父亲也许就是,只不过他更不幸,连给亲人写封诀别信的机会都没有。我至少还知道我的儿子葬身于洵山,可以去洵山祭奠,这孩子却连父亲死在哪里都不知道。如果这场战争再持续下去,还会有多少父亲战死还会有多少母亲含恨而终还会有多少孩子饿死你是母亲,应该能体会到,对母亲而言,不能保护自己的孩子,不能看到自己的孩子平安长大有多么残酷。”
“怎么才能制止战乱”
“走到今天这一步,只能以战止战。我知道你有很多苦衷,也知道你不愿意打仗,但是我相信如果王后在世,看到现在的惨象,也会告诉你,你是轩辕的王姬,这个孩子和她的母亲都是你的子民,保护他们是你应该做的事情。”
阿珩看着怀中的小女孩,默不作声,眼前却浮现着岳渊的身影,他那慷慨赴死的面容,渐渐地和一个看不清面容的男子的身影融合,那是小女孩的父亲,哀求地看着她。
知末把沉睡的孩子从阿珩怀里抱了过去,“这些事情我来做,你应该去做你不得不做的事情。”
阿珩默默地看着山坡上的人群,眼中有一种彻骨的悲伤,隐隐透着绝望,知末也不催她,很久后,阿珩大步向山下走去,知末叫道:“应龙在河水一带。”
阿珩走进朝云殿时,黄帝正在殿内给颛顼讲授功课,是他写给蚩尤和全天下的一段文字。
日中不彗,是谓失时操刀不割,失利之期执斧不伐,贼人将来。涓涓不塞,将为江河荧荧不救,炎炎奈何两叶不去,将用斧柯。
颛顼说:“那还是要动武功了可昨日爷爷不是刚说不能轻易动武,德昭天下才是上策”
黄帝看着阿珩,说道:“有些时候,战争一旦开始,就没有是非对错,终止的唯一方法就是以暴克暴,以战去战。”
阿珩走到黄帝身前,“是父王让知末伯伯来说服我出战吗”
“是我。”
“我愿意领兵出征,但不是为了您,您有今日,全是自作自受如果轩辕是您一个人的,它的覆灭和我没有丝毫关系,可是轩辕国不仅仅是您的,它还是母亲和知末伯伯他们一生的心血,是无数为轩辕牺牲的战士的,更是全轩辕百姓的。”
黄帝说:“我知道。”
“四哥被困洵山时,我向少昊借兵,以为他看在大哥的面子上,肯定会答应我,没想到他拒绝了,后来父王想必早已知道,蚩尤去了,他虽有心帮我,却只能给我他一半力量。只有轩辕族的士兵为了救其他兄弟,全心尽力,不惜以身赴死。那一刻我才真正理解了血脉族亲、家国子民的真正含义:即使我不认识你,可我愿意为了保护你而死我刚刚知道知末伯伯唯一的儿子岳渊也死在了洵山。轩辕国内到处都是像岳渊一样的儿郎,如果轩辕国破,他们的家人将老无所养,幼无所依。我曾经不能理解四哥赴死时的心情,他不是深爱四嫂吗他难道忍心抛下还年幼的颛顼吗可我现在能理解四哥了,岳渊他们这些人没有负我,我也不能负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