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像是丢失了朋友托管在我这里的一件贵重东西,我满心内疚,好像失信于人一样。不知道是谁拿走了这只鼓,或许只是一次恶作剧,只为开玩笑吧,或许出于种种原因没有找到我还给我。
我不怪你,要怪只怪我自己。
我不止一次和人说,多希望能再敲响它,可再没找到一只有那样音色的鼓。不少人笑我矫情,唯独我的兄弟丽江鼓王大松表示理解我,大松送我一只尺寸相近的托宁手鼓,后来我一直敲那只漂亮的托宁,敲了好几年,一直敲到2011 年游牧民谣全国巡演结束。漂亮的托宁声音清脆又通透,有一种涉世未深的干净,和深沉忧郁的它完全是两极。
希望拥有它的人能够善待它,别蘸水擦洗它,潮湿的天气莫用吹风机烘干它,鼓皮是会开裂的。它或许还在阳朔吧,又或许在天涯海角的某一个小酒吧。
不知它后来伴谁行天涯。
我上次去阳朔时又坐在了那天唱歌的桥头,没再背鼓而是背了一只hang dru 。
我的兄弟老张坐在旁边弹吉他,成捆啤酒和我们的碟片摆在面前,一个叫大狮子的深圳帅哥帮我们收银子。那天晚上热闹到爆棚,几十个人围在我们身旁合唱。
我们唱:
妈妈要我出嫁,把我许给第一家,第一个他是混丽江的人呢,妈妈我不嫁给他。
妈妈要我出嫁,把我许给第二家,第二个他是混拉萨的人呢,妈妈我不嫁给他。
妈妈要我出嫁,把我许给第三家,第三个他是混阳朔的人呢,妈妈我不嫁给他。
妈妈要我出嫁,把我许给第四家,第四个他是个老流浪歌手哦,妈妈我不嫁给他。
妈妈要我出嫁,把我许给第五家,第五个他是个小客栈老板哦,妈妈我不嫁给他。
妈妈要我出嫁,把我许给第六家,第六个他是个破酒吧掌柜哦,妈妈我不嫁给他。
妈妈要我出嫁,把我许给第七家,第七个他多么的有安全感啊,但是他不爱我呀。
哎第七个有车有房有信用卡但是他不爱我呀
第二天就要出嫁的可笑同学在一旁笑,笑得脸都要烂了,她的老公法师在一旁唱得比谁都要起劲。
法师在阳朔开懒人窝客栈已多年,他已经不记得我了。我曾推开他家客栈的门,问:“请问你们见过一只很丑的手鼓没有,上面有一行字。”
当年的法师对我说:“兄弟,别着急,喝杯水先歇一歇。”
他递给我一杯水,我喝完后什么也没说,就匆匆跑去下一家了。
如今的法师应该早就忘记了这一幕,他在合唱的间隙递给我一瓶啤酒,问我:“大冰,第一次来阳朔吧,觉得阳朔怎么样”
阳朔挺好哦,这个小城是我往昔人生某一段的终结者,就好像欠着一笔债一样,它提醒我需要还。只是,我还干净了吗
弹吉他的老张当晚酩酊大醉,拽着我讲他即将辞去的工作,即将开始的新生活,即将面临的命运转折。我心不在焉听他说着,一边听旁边“小马的天空”里的鼓声。现在的阳朔和丽江一样,已经有很多人开始玩手鼓了,整条街上鼓声此起彼伏。我在想,如果每一只手鼓背后都有一段深邃的故事,这座热闹的小城是否能承载得了呢
第二天,可笑同学和法师同学婚礼。他们人缘好,全国各地飞过来观礼的朋友近两百人。我主持完仪式后,指挥大家把法师扔进游泳池里。他刚爬上来,又被丢进去。水花溅得池边的人们满身都是湿的,大家高兴得哈哈大笑,法师在水里一起一浮,白衬衫贴在身上,勾勒出发达的胸大肌,两点全露,他捂着胸口也高兴得哈哈大笑。
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
法师,当年的一杯水今天用一游泳池水来报,够不够
弹吉他的老张回到重庆后辞去了设计师的工作,在江北开了一家叫“末冬末秋”的艺术酒吧。开业的时候,我去重庆找他玩儿,他未能免俗,在酒吧里也放了两只手鼓。老张又喝得酩酊大醉,摇摇晃晃抱着吉他唱一些三俗的歌。
我搬起其中一只手鼓,坐在舞台边上舞起双手。灯红酒绿的重庆夜晚,酒吧里满满当当全是人,人们并不怎么听歌,都在开开心心地喝酒聊天,划拳扯淡。
人群里有一束目光久久地看着我,我抬头,那张似曾相识的面孔立马转去了别处。稍后,又转回头来,冲我微笑了一下。
我早就不使用登山背包了,早就习惯了拖着拉杆箱跑来跑去。我还没变老,但心里已经装满了,很多东西满得已经溢出来了,很多事情已经记不太清楚了,很多人也已经模糊了长相或姓名。
有些债以为已经了结了,看来还没还干净。
我就不上前和你打招呼了。抱歉,你为他买的那只鼓,被我遗失在了阳朔。
相续
我还会再去阳朔。
同样是知名旅行目的地,阳朔没有腾冲香醇,没有平遥古拙,没有兴城质朴,没有敦煌肃杀,没有双廊清高,没有沙溪清幽,没有元阳别致,没有兴义原始,没有荔波秀丽,没有喀纳斯壮丽,没有涠洲岛亲切,没有鼓浪屿矫情,没有台儿庄雕饰,没有丽江浮华,没有凤凰艳俗。剔却屏绕的山景,它甚至没有北京后海银锭桥畔来得耐人寻味。它哪儿都不如,但哪儿的特点它都兼容一点儿。
五味杂陈的阳朔,或许这也是某些人中意它的原因吧。
酒喝干,又斟满。
人生本无定数,回首已是天涯,五味杂陈的劣酒,总好过温吞水一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