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子越来越沉重,一开始是棉被被打得噗噗响,后来是冰雹打冰雹打得啪啪响。
她想:妈妈呀,我可能会挂掉吧。真有意思,我居然会死在印度 还是死于冰雹
她没死成,冰雹不久就停了,她也没被完全埋住。印度的老天爷也许是给他们开了个玩笑,冰雹虽然不小,但庆幸不是特别大。她后来仔细看了看,最大的有乒乓球大小,但是极少数。其他人也没有太受伤,大部分是后背青一块紫一块,也有人额头擦破了皮,龇牙咧嘴地用手捂着。大家在慌乱中清醒了过来,背着褥子和被子,浑身湿漉漉地往村里走。驼夫们安慰他们:“这是吉兆,这是一件幸运的事情”
是啊,她也真这样觉得。她捡了一粒大个儿的冰雹捏在手里,走两步就啃一啃,走两步就啃一啃。我后来问她味道怎么样,她说:“有个锤子味道,太硬了,几乎啃不动。”
第二天,沙漠的雨没停,他们提前结束了沙漠之旅。
当地人说:“城市里也下雨了,是今年的第三场雨今年的雨怎么这么多。”
她问一个老人:“这沙漠里大概多久前下过冰雹”
老人用印度人的方式摊开双手,晃着脑袋说:“五年前还是十年前了吧砸死过一个十恶不赦的人。”
临死的时候可不可以不害怕
白玛央宗是重庆人。她家里的情况跟贾樟柯的24 城记几乎是一样的。
当年,她爷爷为工厂选址,备选方案两个,一个是兰州,一个是重庆。后来爷爷决定带领大部队迁徙至重庆。她在重庆出生长大,一直到大学毕业。
爷爷牛的时候,她还小,对他们那代人的强悍没有太多印象。但她记忆最深的是他长着一副将军的模样,从她不懂事的时候起就觉得他帅,长长的长寿眉在眼睛上方像旗帜,年老了眉毛变白了,她认为更帅了。
在她想要去系统了解爷爷一生的时候,他却走了,发生在她刚结束了印度漂泊,回到中国的时候。
他在大年初一那天去世了。
说来也奇怪,那几天她特别想回家,莫名其妙地想,她直接放弃了前往土耳其的计划,从尼泊尔原路折返回拉萨,一路搭车回了重庆。
刚回家的时候,爷爷情况还好,只是感冒住院了,她给他看了很多印度的照片,讲了那次印度之行,又给他看了巴基斯坦和印度的降旗仪式表演然而他很快就走了。对爷爷的去世,她并没有十分难过,但对他最后的时光感受颇多。
一直以老党员自居的爷爷,自从奶奶去世后,居然开始信仰基督教,那是白玛央宗奶奶的信仰。
他拿着一本圣经不停地说:“哈利路亚。”然后,他问她:“你知道哈利路亚是什么意思吗哈利路亚是赞美神、感谢神的意思。”
几年前,他还在冷眼看着家里的三姑六婆们一窝蜂去教堂,他还淡定地天天坐在老藤椅上看新闻关心政治。
后来,他忽然就慌乱了。
生病检查之前,他很紧张,晚上紧张得睡不着,一直不停地看手表。去世的时候,由于哮喘,他插了呼吸器不能说话了,如果就此去了那么就等于再也不能说话了。也许他感觉到了什么,插管的时候使劲儿挣扎
这一幕一直在她的脑海里思索很久如果他能说话,他会说什么呢
她说:“爷爷还没有完全准备好”
按照爷爷的级别,最后他是盖着红色的旗躺在冰棺里开的追悼会。
旗的最里面一层,是基督姊妹们给他盖上的一条印有红色十字架的白色麻布单。
2009 年6 月,她和我坐在一起聊天,聊到生死,包括她目睹爷爷的临终慌乱。
她问我:“如果我们从现在就开始准备,是否就还来得及”
她把我问得很慌乱,没有几个人闲坐聊天的时候会像聊邻里样漫谈生死之事。她一句话问懵了我的脑袋,问得穿衬衫打领带、手机短信不断的我,淌下一滴冷汗。我说:“我哪里有资格回答你这个问题,你去读生死书,去读中阴闻教得度经吧姑娘,你不一直在准备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