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一边。
朗华也知道了今天轰动了半个城的闹剧。
他特地赶在晚饭后才回的朗家, 他是故意的。
若是晚饭前回去, 他这个做四叔的, 总不好眼睁睁看着大哥罚侄子的站,还不让他吃饭,还得跳出来相劝, 说点那种"哎呀,逸行也不是故意的", 如此这般的违心话语。
索性就晚饭后回来,假做不知那个混小子挨了罚。
朗逸行这个混小子, 不是不聪明, 也不是不机警。
叫朗华来看,朗逸行是太聪明了,和他年轻的时候很是相像。
可瞧瞧他自己的下场, 身边的亲人一个都没护住,自己也是九死一生。
这个,就是朗华对朗逸行格外严苛挑剔的缘由了。
朗华猜得很准,他才一到朗宁的院子,就发现了被绑在树上的朗逸行。
都绑树上了,看来, 这回朗宁是真气狠了。
朗逸行一看来人, 只想哀嚎, 但礼数是不能丢的, 他苦着脸,叫了声:"四叔好!"
朗华有些哭笑不得, 想说自己一点都不好,还想问他知不知道沈南瑗对自己有多重要。
可转念一想,朗逸行明明什么都不知道,自己这一通怪责下来,要说起来他也挺冤枉的,明明是好心带南瑗出门找好吃的。
可谁又能知道呢,居然碰上了龙家那个小霸王。
朗华吩咐阿武:"放三少爷下来吧。"
朗宁听见了院子里的声音,从屋里走到廊檐下,大声道:"不许放他下来,我要让他在那儿好好地吹吹风,给我清醒清醒!"
焦氏跟在他的后面,一句话都不敢多讲,可到底是自己生的儿子,瞧着儿子受苦,她这当妈的有眼泪也得别过脸流。
阿武的手顿了一下,心想着这毕竟是大爷的院子,理应由大爷说的算。
可前头的朗爷又回了下头,示意他继续。
阿武不再犹豫,三两下就解开了绑在三少爷身上的绳子。
三少爷细皮嫩肉,不似他这般是个粗人,也不晓得被绑了多久,那手腕上已经被勒出了血印子。
阿武低声道:"三少爷,回房后,得拿红花油活活血。"
朗逸行点了点头,只是这时还顾不上这些。
他抢到了朗华的跟前儿,跪下了。
"四叔,今日是我的错,是我不该鲁莽。"
他把所有的过错都往自己一个人的身上揽,没说一句沈南瑗的不是。
朗华的眼底多少有了些温和,自己的外甥女他还是多少有些了解的。
南瑗知道龙家。
还是个有仇必报的性格。
加之,又青死在了她的面前。
虽然她不说,但朗华看的出来,她的性子变了不少。
在泷城隐忍不发的那一部分,全都不见了。
取而代之的是野心蓬勃的张扬。
朗华低不可闻地叹了口气,冲着焦氏道:"嫂子,带逸行下去休息吧!"
焦氏知道这是兄弟俩有话要说,拿帕子擦了擦眼角,命人搀扶着一瘸一拐的朗逸行下去了。
朗逸行的腿,是方才朗宁拿拐杖敲的。
也不知道有没有敲到骨头。
焦氏有些焦虑,私下里吩咐丫鬟,去外头请一位会正骨的大夫回来。
朗华和朗宁谈了很久。
兄弟俩一致认为三日后的那场道歉宴席,龙家是肯定不会认的。
这中间多半要出很多事情。
就龙二那个阴狠的性子,不但容不得龙家人掉一点面子,更容不得有人骑在龙家的头上。
朗华临走前,跟朗宁说:"大哥这几日一定要找人看好了家里的三个孩子,学校也暂时都不要去了。"
朗宁知道他忧虑龙家会使阴招,点了头道:"你把南瑗送来,我把他们四个全部都拘在家里,省的她一个人在洋房里着急。"
朗华苦笑着叹了口气,"再说吧!"
他和朗宁也说不清楚,他的外甥女啊,可不是那种柔柔弱弱娇滴滴的。
朗华去了洋房那,沈南瑗就跟他提了驾驶本的事情。
这时代的驾驶本不像她原先的那个时代是要考核的,这时代的只需要去交通局办理。
朗华见她提也不提今日赛车的事情,一时竟也不知该怎么和她提起了。
想了下,朗华问:"你的勃朗宁还有子弹吗?"
"还有一个弹夹。"
朗华朝院子里喊:"阿武!"
阿武立刻应声:"在的,朗爷!"
朗华道:"听见了吗?"
"听见了,朗爷。只是,要多少?"
"多点,够小姐用。"朗华吩咐。
阿武却在原地愣了片刻,他心想着,够小姐用这个标准不好判断啊。
谁知道他们家小姐会有多凶残呢!
反正他是见过的,那端木仓的样子,比一般的男人都帅气。
——
杜聿霖的落脚地儿在法租界。
二层的法式洋楼的外面种满了一棵又一棵高大的法桐树。
杜聿霖正坐在客厅的沙发上,看天京的地图。
这是他第一次来天京。
天京得有三个泷城大了,马路比泷城的宽,洋人比泷城的多,就连那些街头的小年轻也似乎比泷城的时髦。
杜聿霖很理性地陷入了沉思里,当然他不是在胡思乱想,而是有步骤地在想很多事情。
比如,龙家和朗家的关系。
再比如,孙委员长和张将军的关系。
可是最后想着想着,就想到了沈南瑗的身上去,也不知道那个小没良心的现在在做什么。
既然那么想,就打个电话过去。
杜聿霖一伸手,许副官就如他肚子里的虫,不等少帅吩咐,就扯着沙发那头的电话,给送了过去。
还特别善解人意地直接拨出了号码。
杜聿霖接过了话筒,抬头看了许副官一眼,对方咧嘴一乐。
杜聿霖有些啼笑皆非,自己对沈南瑗那点子心思,难不成全都写在了脸上?
他又低下了头,听着话筒那边的振铃声音。
说来也巧,沈南瑗和朗华谈了几句无关紧要的,正要上楼,楼梯口后面放着的电话便振了铃。
她顺手接了起来,道:"你好,朗公馆!"
杜聿霖没来由有些紧张,头一句话想叫她"小没良心的",又唯恐她小心眼和他置气。
一踌躇,居然没词了,他嗯嗯了两声,清嗓子。
沈南瑗的心咯噔一跳。
她压低了声音,有些不可置信:"杜聿霖?"
"怎么?是我失望了?"杜聿霖顿时哽住,一下没了好气地说。
沈南瑗立马想到前些日子,那些一接通便没有声息的电话,她问:"前几天你往家里打过电话?"
"没有。"杜聿霖想也不想就回答。
沈南瑗一听他的语气,咯咯笑了起来:"否认的这么快就是说谎!你不打自招。"
杜聿霖被她的笑声感染,也哼笑了一声:"最近怎么样啊?"
"还成!"沈南瑗道。
"我不在,少干点出格的事情。惹了不该惹的人,没人帮你兜着!天京可不比泷城,爷的手短,够不到那儿去。"杜聿霖似老头子似的啰嗦了起来。
难得,杜聿霖还有不嚣张的时候。
这感觉让人觉得很是奇怪。
沈南瑗一时适应不了,脑子一转,又想到了其他方面去。
她阴沉着脸问:"你有麻烦了?"她指的是杜聿航。
要不然一向天有多高人就有多高的杜聿霖,怎么会说起话来灭自家的威风了。
杜聿霖道:"我能有什么麻烦。有,也是自找的。"
沈南瑗半信半疑,杜聿霖又扯到了其他的话题上面去。
难以置信,两个人居然聊了小半个小时。
在泷城的时候,就是面对面,两人也没有说过这么长的话语。
直到挂了电话,杜聿霖还在得意的想,小没良心的果然没有发现破绽,只当他仍在泷城呢!
——
第二个电话轰炸沈南瑗的,是匡珍珠。
这位姑奶奶总算应付过鹿家的家宴,回头就听说了沈南瑗的‘疯狂事迹’,偏给朗公馆打电话还没人接,直接就‘杀’上门。
结果,让匡珍珠担心得要死的人只是嫌早上的电话铃吵,给拔了,拔了!
匡珍珠跟着银霜上楼的,直接揭了沈南瑗的被子。"小祖宗,您睡醒了么,知道这地儿是哪儿么?"
沈南瑗伸手就撩回了被子,"大清早的这干嘛呀,吓死我了,还以为家里进臭流氓了!"
"……"匡珍珠被噎着,"太阳都晒屁股了!"
"我又不是你,又不着急嫁人的,这样子闲散过日子才适合吧。"
"嘴不饶人的,肯定是你这么爱怼,在外面闯祸。这才多久,你就把地头蛇给得罪了。"
沈南瑗一听,比喻还挺恰当,可一眨眼嘴角就瘪了,"龙家那死胖子调戏我还想当街强抢良家少女,都这么委屈了,你居然还这样子跑来凶我。"
"什么?!"匡珍珠还真不知道里头隐情,应该说不知道的太多了,但一听就拍了桌案气上头了,"还有没有王法了!"
沈南瑗逗了人,扑哧一声笑了出来,"珍珠姐,这儿是天京啊。"
对啊,不是泷城,就算匡家在泷城再怎么占分量,她爸来还得给这些个厅级干部递烟递酒。这就是等级差。
匡珍珠在她床上坐了下来,叹了一口气。
"叹气做什么,反正现在人也已经得罪了,我也没被占便宜,倒是后天,还能让龙家那小胖给我奉茶道歉,跟我一块不?"
匡珍珠看着她没心没肺的样子更愁了,"你当事情那么简单呢,龙家要能太太平平给你道歉,我匡字倒过来写。"
沈南瑗闻言直咧着嘴角笑,"所以我都把朗公馆这边的保全工作加强了,而且啊,不到后天那时候我都不出门了。"
匡珍珠佯怒,这是解决的法子么,这分明是去捋老虎须,还捋上瘾了!
"珍珠姐,你就别担心我了,我什么时候做事没章程过,你看我哪回吃了亏?"沈南瑗其实有点不好意思说,头顶女主光环,拉仇恨和手撕敌人的技能不要太棒哦!
"唉……谁能想到沈黎棠和白秋寒那么畜生,能干出那些个禽兽不如的事,苦了你和你舅舅。"匡珍珠也不知道该怎么劝,沈南瑗这个小狐狸的主意一向很大。
她忍不住感慨,一说起来,似乎还没见过沈南瑗的舅舅,"你什么事不肯同我说,总得告诉你舅舅,有个长辈帮你拿拿主意,别自个胡来。"
"我晓得了,管家婆。唉哟,都快成别人家的了。"
只是没想到这句话一说,匡珍珠的脸色似乎有些异常。
沈南瑗正要问,匡珍珠却提起了NY和吴娉婷扯开了去,明显是有什么不愿说的。
这反应有点古怪。
沈南瑗想,问题不是在鹿家,就是在匡傲西。
可是匡珍珠不愿意说,沈南瑗自然是不好去多管闲事。
姐妹俩许久没见,聊了许久,匡珍珠在朗公馆用了午饭聊了很久后才回。
至于匡傲西,二十岁的大小伙子有什么好操心。
直到傍晚,沈南瑗听到电话铃声响,想着肯定是匡珍到了酒店报讯,她立马接了,"珍珠姐?"
"匡珍珠在我们手上,要是想她性命无虞,一个小时候后你一个人来华夫街十四弄六号。如果让我发现你通知人,你这个好姐姐一定没命!"
咔嗒。电话挂了。
沈南瑗捏着话筒按回去,陷入狐疑。
这时,铃声再一次炸响起来。
"让我姐听电话。"是匡傲西打来的。
"珍珠姐不在酒店?"
"她不是在你那吗?"
沈南瑗那点存疑悉数化作了心惊肉跳,匡珍珠和匡傲西晚上和泷城搬过来的邱家有个饭局,匡傲西是快到点了发现匡珍珠还没回来才打的电话。
而这已经距离匡珍珠离开朗公馆两个小时了。
"小姐,刚才那电话八成是龙家……"银霜提醒。
沈南瑗就是想到了那可能才觉得寒冷,能做出绑架匡珍珠引她出去的事,铁定是龙家的人干的,目的就是她。
"别慌,别慌,龙家的目的是我,只要我没事,珍珠姐就一定没事。"
银霜的秀眉并没有舒展开来,认真说起来,她倒并不怎么担忧匡珍珠,而是更加担忧势必会去营救的沈南瑗。
"那我们现在该怎么办,通知朗爷吗?"
沈南瑗迟疑:"通知舅舅一声吧,但是请他不要急着回来,以免打草惊蛇。"龙家对她四周必然是监视了的,万一通知了激怒绑匪,遭罪的必然是匡珍珠。
交代完了这些,沈南瑗有些一筹莫展。
若是在泷城,她即使不想欠杜聿霖的人情,也还有裴天成那儿可以走上一走。
可天京城,她初来乍到,想要花钱买点办事的人,这钱都不知道该怎么花!
银霜看她犯难了半天,蹙着秀眉,脑海里忽然出现了一条连她自己都惊讶的信息。
她拿了一旁的纸笔,生怕一个愣神就会忘记,刷刷写下了一串号码,递了过去。
迎上沈南瑗疑惑目光,她舔了舔嘴角解释,"如果需要帮忙,兴许这个号码能帮忙!他们认钱,不认人。"
显然,光凭借她两个赤手空拳去应战不大实际。
缺人,缺的还是能人。
这点,银霜跟沈南瑗是想到一块的。
只是在递了纸条后,银霜又觉得自己不能确定,她捂着头想要想出更多更有用的信息,却是再也不能了。
她略微无措地说:"只是这号码我不敢确定,也、也可能是我记错了。"
沈南瑗的目光多停留了一刻,旋即拨了那个号码出去。
有意思的紧。
那边居然是一个走街串巷的杂技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