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里正坐下,就有人抱来一坛子米酒,又一一为在座的斟了酒。等各家扶老携幼都入了座,里正端着酒碗站了起来,朗声说道:“食了龙舟宴,来年风调雨顺旱涝不犯。”
众人跟着端碗颂念一边,鱼尺素也少不得入乡随俗,一一有样学样念了起来。
等念罢了仰头一饮而尽,才听里正高声吼了一句:“龙舟宴开席!”
候在锅灶旁的少年得了令,开始传菜上桌。这几人虽年纪不大,手脚却极为稳重,来回穿梭几次,滑炒鱼片、鱿鱼冬菇,芋头焖肥鹅,马蹄蒸肉饼,几样热菜便送了上来。
还没动筷子,里正先向鱼尺素道了不是:“我们乡野粗人,只有这些粗茶淡饭,贵客莫见怪。”
鱼尺素忙拱手回道:“里正客气了,蒙诸位乡亲收留赐饭,已是莫大的恩德。我等又有口福赶上这龙舟盛宴,真是感激不尽。”
双方客气了一番,才开始尝菜。鱼尺素夹了一块芋头,刚嚼上两口,就见里正目不转睛地盯着自己。她咽下芋头,假作自言自语道:“软熟粉糯,滋味香浓,好吃,好吃。”
里正闻言才松懈下来,现出得意神情,越发殷勤地劝起酒来。
不一会儿,雪盏桃樽轻轻快快举着托盘走了过来,放下一个小盆,转身又去别处送。见里头只是白熟光洁的一盆汤羹,里正和同座其他人瞧得奇怪,却不好出声多问。
鱼尺素神色不动,拿汤匙取了一勺放进嘴里,里正才跟着挖了一勺。谁知这汤羹进了嘴里,竟是形容不出的鲜香滑嫩,吃得桌上几人都眉开眼笑。
等她二人帮着又上了清炖海米冬瓜汤和五丁拌炒龙舟饭,终于得闲坐下来吃菜时,里正亲自斟了两碗酒,递过去赔笑说道:“两位小兄弟手艺好,余下些边角料也能烧出如此美味佳肴来,我老汉佩服,在这里先敬你们一碗酒。”
雪盏桃樽忙端酒回敬。里正饮完一碗米酒,只笑眯眯瞧着两人。
雪盏了然一笑,说道:“里正过谦了,这边角料本就是上好食材。此菜无他,只须费些工夫,将鸡肉猪肉虾仁鲜蘑瓜子和豆腐都切粉碎,一并放进鸡汤里烩煮成羹即可。”
里正和座上众人才恍然大悟,又道这般费事,寻常家里可耽搁不起这工夫,幸好今日享了口福。
鱼尺素微微一笑,说道:“各位乡亲何须自谦,看各位言谈,都是精擅饮食的人家。今日龙舟宴各道菜蔬虽常见,滋味却不平淡。不说别的,单看这豆腐,磨得细,点得好,洁白如玉细嫩爽滑,才能烩成此道豆腐羹。”
众人不敢不敢谦虚了一番,脸上却都笑逐颜开,个个喜不自胜。
又寒暄了几句,里正忽然叫住一个少年耳语了两句。不多会儿,那少年领着一名女子走了过来。
那女子身形纤细,穿着浅绛窄袖衫子,腰上还围着围裙,头上一概钗环全无,只拿石青帕子裹了个小盘髻。
“贵客夸你家豆腐磨得好,快来见个礼吧。”里正冲那女子嘱咐一句。
女子细眉细眼,闻言浅浅一笑,向鱼尺素行了个万福礼。
“这是村中豆腐坊的阿齐,她爹娘前两年去了,就剩她一个小姑娘起早贪黑磨豆制浆。”里正说一句,便叹一口气,“先前村里人还议论,说这豆腐坊迟早要关门,谁知她竟咬牙扛下里外种种活计,豆腐做得比过去还细嫩,连外乡人也打听着特地上门来买。”
桃樽在旁边插嘴说道:“这位姐姐吃得苦中苦,日后必有福中福。”席上众人纷纷附和。雪盏也笑意盈盈,拿了块碎银子递过去:“多谢姑娘的好手艺。”
那女子像是受了惊吓,后退一步,连连摆手。
鱼尺素忙出言安慰道:“姑娘莫惊,我们是想订下你豆腐坊里明日出的豆腐,这银子便是订金。”
女子仍是一言不发,只张皇失措地看着里正。
里正冲她点点头,又向鱼尺素赔礼道:“阿齐七八岁时害了场病,之后耳朵虽能听见动静,嘴巴却是说不出话来了。她不是成心怠慢,贵客请勿怪罪。”
鱼尺素闻言,瞧着那女子纤细身形不由叹道:“身遭不幸,心性无改,反而坚韧不屈抗起重担,姑娘品格着实令我等钦佩。”
那阿齐姑娘一听又退了半步,垂首低眉,神色难辨。
里正看她扭捏,干脆替她拿了主意:“阿齐,你那寒酸豆腐坊,贵客看得上是你的福气。今日回去好好预备,明日等贵客来取豆腐。”
女子抬起头来,眼神盯着鱼尺素和雪盏桃樽逡巡一番,才咬唇点了点头。
等那阿齐姑娘退下,里正又重新斟酒布菜,招呼鱼尺素几人饮酒吃菜。
几碗酒下肚,先前还有几分矜持的村民,渐渐敞开了心胸,七嘴八舌地聊了起来。所聊之事左不过是些本地风物邻家旧闻,雪盏和桃樽竟也听得津津有味,时不时插嘴逗上两句,一席龙舟宴吃得是宾主尽欢。
正酒酣耳热之时,忽听不远处一阵人声呼喝。鱼尺素跟着里正起身一望,几匹高头大马正四蹄翻飞疾驰过来。直到跟前,马上几人才急勒缰绳止住马蹄,扬起黄漫漫一片灰尘。
外首几桌上坐的人早就吓得退到一旁,被灰尘呛得咳个不停,桌上饭食更是蒙上了一层细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