谭鑫文长长叹口气,“姚老师是严格了些,可他教过的班级国语成绩都极出色,而且请他暂代你们班级的国语,也是秦老师要求的。这样吧,下课后,我会跟姚老师谈谈。希望你也能够努力,争取达到姚老师的要求。一般而言,学生该主动配合老师的进度,而不能让老师迁就学生。”
稍顿片刻,又道:“姚老师心情不好,可能也跟张培琴退学有关。”
杨佩瑶惊诧地问:“为什么退学?”
谭鑫文斟酌数息,缓声道:“张培琴家庭比较特殊,你听说过云州张家吗?”
“没有。”杨佩瑶摇头。
谭鑫文道:“云州张家是节烈之门,家中有七座贞节牌坊,非常看重女子声誉名节。过年期间,张培琴被两个恶棍推搡几下,她祖父让她回云州跪牌坊去了。”
杨佩瑶愕然。
在封建礼教严苛的明清年代,这种事情屡见不鲜,可如今是风气颇为开放的民国。
男女手牵手在大街上走已经是司空见惯了。
竟然还会有人因为跟男人发生肢体接触而罚跪?
真是匪夷所思。
按说张培琴在这种环境里长大,深受其害,应该更能体谅女人的不易跟无奈才是。
可她却对邱奎姐姐的遭遇表现的那么尖酸刻薄,对于杨佩瑶用那么恶毒的语言来辱骂,还胡乱诽谤。
如果她也处在张家那个环境,说不定也会因为这些流言蜚语而被责罚。
是不是,只有刀砍在自己身上才会觉得痛?
只是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
杨佩瑶深感震惊,可又不想对她表示同情。
思量会儿,开口道:“如果姚老师因为张培琴而感到愤慨的话,有两件事情可以做,一是劝服张培琴的祖父,让他改变心意,重新让张培琴回归学校;二是教训那些恶棍一顿,以解心中郁气,替张培琴报仇。我不明白他为什么把火气撒在我身上,又不是我支使的人。”
谭鑫文哑口无言,好久没有出声。
杨佩瑶也没再说话,把课文默读了一遍,该断句的地方标上符号,不认识的字用铅笔圈起来。
读完之后,过去请教谭鑫文。
谭鑫文耐心地把错误之处一一纠正过来。
杨佩瑶再读两遍,听到下课铃声响,跟谭鑫文鞠个躬,离开校长室。
姚学义还没上完课,隔着老远听到他诵读课文,声音慷慨激昂极富情感。
杨佩瑶不愿意见到他,转头上个厕所,再回来发现下课了。
高敏君看到她立刻凑过来,“你去哪里了,我刚还四处找你,站在外面没冻坏了吧?”
杨佩瑶抿嘴笑,“我去校长室告状了。”
“真的?”高敏君唉声叹气,“我觉得姚老师确实挺过分,不应该那样对待你,但他讲课讲得蛮好……你怎么办,不可能不上国语课呀?”
杨佩瑶也发愁。
课当然是要上的,否则她更加跟不上了。
只能寄希望于谭鑫文能够说服姚学义,或者改成另外一位老师来代课。
头一天开学,就在忙碌而紧张的气氛中度过。
自由活动课上,邱奎主持班会,决定为了庆贺秦老师的弄瓦之喜,他跟高敏君作为代表去看望秦老师。
高敏君拿出一张纸,让每人写上几句祝福的话。
杨佩瑶发挥美术特长,在旁边画了几张极具喜感的卡通娃娃脸。
放学后,高敏君叫杨佩瑶,“你想不想去,要不一起吧?”
杨佩瑶欣然应好。
三人结伴往电车站走,边走边讨论该给秦老师带什么东西。
临近站牌,杨佩瑶看到汽车旁边的程信风,恍然想起早上顾息澜的话,连忙上前道:“今天我和同学去看望秦老师,就不麻烦你了。”
程信风道:“会长交代过要把三小姐送回家,不如我先送你们去秦老师那里。”
杨佩瑶想到三个人来回折腾挺麻烦,便点点头,对高敏君道:“上车吧。”
秦越的家离邱奎帮工的酒馆不远,邱奎认识路,便坐在副驾驶位上。
两个女生坐后排。
杨佩瑶突然想起一事,“见到秦老师,不要提我的事儿,怕秦老师跟着担心。”
高敏君高声道:“老师肯定会问的,问姚老师上课怎么样,同学们表现好不好,我们怎么回答?”
杨佩瑶笑,“就挑好的方面说呗。”
高敏君撇撇嘴,“姚老师把你赶出教室之后,还训了三四个人,不过都不像对你那么凶。邱奎,你给佩瑶出个主意,如果姚老师每次都这么对待她,国语课根本就没法上了。”
邱奎转过头,很认真地说:“要我是佩瑶,我会尽力做到最好,课文背过,生字写会,让他挑不出毛病。”
说着话,就到了长门街。
三人在附近一家糕点铺子花一块五钱买了两斤点心,又听路边卖鸡蛋的人说坐月子吃鸡蛋最补,又买了十只鸡蛋。
秦越看到他们非常欢喜,果然问起姚老师上课的情况。
高敏君根据在车上商量好的,挑出姚学义的优点讲了讲。
秦越欣慰地点头,“姚老师古文功底非常好,教学也自有一套方法,你们在课下多用功,这样课堂上就不需要因为生字词、背默写的问题耽误时间,姚老师可以多讲授一些知识。”
这时,里屋传来婴儿的啼哭声。
秦越连忙站起身,“许是尿了,我去换尿布,你们稍坐会儿,我很快出来。”
不大工夫,秦越拥着一位妇人出来,笑着介绍,“这是我妻子,赵凤芝。”
三人忙起身唤“师母”。
赵凤芝梳发髻,穿肥大的棉袄棉裤,包裹得非常严实,跟高敏君说得那样,是个旧式女子。
看起来比秦越大好几岁。
与杨佩瑶想象中秦越的妻子形象大不一样。
赵凤芝温和地笑笑,给三人续上茶,对秦越道:“学校的事情重要,不如过完这个星期,你回去上课好了,别耽误学生功课。”
秦越在椅子上铺张棉垫子,扶她坐下,温声道:“等你出月子再说,他们很懂事,知道用功学习,再说现在有更好的老师代课,不会耽误。”抬起头对邱奎道:“这阵子辛苦你和敏君,要多抓同学们的功课,尤其几个听课吃力的,你们费心多帮扶他们。”又问杨佩瑶,“你也不能懈怠,这学期争取再前进几个名次。”
杨佩瑶道:“老师放心,我一定尽力。”
高敏君紧接着开口,“秦老师,这学期我要超过佩瑶,您替我作证,如果做不到我就退出话剧社。”
杨佩瑶“哧哧”地笑,“你不用退出剧社,你在班里给大家表演几个节目就成。”
说过一会儿话,天色已全黑。
三人起身告辞,秦越送他们出门。
正巧有四个穿裋褐的男人吆五喝六地走过来,领头那位腰里别把砍刀,指着秦越家门问:“这是赵凤芝的家?上个月保护费还没交,利滚利的话已经欠下八块钱了。”
杨佩瑶蹙紧眉头,正要从书包掏钱,程信风从车里出来,飞起一脚踹向那人胸口,“利滚利,滚个屁!牛二,你是不是活腻歪了?”
那个叫牛二的满脸痛苦地揉着心口窝,却不敢喊疼,忙着招呼,“程哥,程哥,您老怎么到这地界了,咱有话好好说。”
程信风骂道:“瞪大你的狗眼看仔细了,往后都给我敬着点儿,这家主子要是有个磕着碰着,你们往二爷面前说话去。”
牛二连声答应,又赔笑,“不敢不敢,程哥,咱们哥儿几个在这附近收保护费收好几年了,怎么又来这一出,您老给个明示。”
程信风喝一声,“滚!”
将几人打发走,立刻收敛了刚才的暴戾,恭敬地站在杨佩瑶身后。
秦越神色复杂地看向杨佩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