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越神色复杂地看杨佩瑶几眼, 没多说, 只叮嘱道:“不早了,快回吧, 路上当心。”
邱奎住在附近, 便没上车。
程信风先把高敏君送回去又送杨佩瑶。
王大力站在门口已经徘徊了好久, 急急地迎上来,“三小姐今儿回来的晚, 太太问过好几回了。”
杨佩瑶三步两步跑回家,对太太道:“秦老师得了个千金,请了一个月的假,我跟同学去探望他了。”
四姨太问道:“他请假, 谁给你们上国语课?”
“有代课老师,”杨佩瑶顿一下, “教高二的, 很有学识的老师。”
太太催促她, “快洗手去, 这就摆饭了。”
吃完饭,杨佩瑶用挂历纸包好书皮,先把其它科目作业写完,接着开始念课文。
读完两遍,觉得熟练了,便在本子上抄写, 抄得手累了,再继续读。
一直到十一点, 终于把整篇课文背熟并且能默写,这才洗漱睡觉。
刚睡着就做了个梦,姚学义点名让她到黑板上默写生字,结果提问五个字,她全都写成了简体字。
姚学义抡起教鞭打她,“你这样的学生有什么脸面在武陵高中待?以后不许在我的课上出现。”
场景一换,又是在家里。
她跪在冰冷的地板上,杨致重手握皮带,面目狰狞,“把老子说过的话当成耳旁风了?谁让你跟那个顾息澜勾三搭四的?”
抬脚踹向她胸口。
杨佩瑶一个激灵醒来,直觉得浑身冷汗涔涔,内衣背心湿乎乎的。
心兀自“怦怦”跳得厉害。
摁亮床头台灯,瞧了眼手表,才刚五点半。
天仍是黑的,北风吹动竹枝,婆娑作响。
杨佩瑶披上棉袄,从衣柜里另找一件背心换上,想再睡却睡不着,躺在床上慢慢回想着课文,过到一半,果然卡顿了,又赶紧找出课本继续往下顺。
顺完课文又翻到课后题,尝试着解答。
如此折腾一番,窗户渐渐泛起鱼肚白。
杨佩瑶不再赖床,坐起身穿戴整齐,把课文再抄一遍,收拾好书包,下楼吃饭。
天气仿似更冷了些。
从杨家公馆往延吉路走是顺风,杨佩瑶两手抄在衣袖里,像肉球似的,没费什么力气,一路被大风推着就到了电车站。
顾息澜已经等在那里,在周遭或穿棉袄或裹大衣的人堆里,他一身单薄的墨色西装显得格外显眼。
瞧见杨佩瑶,他唇角弯了弯,笑容浅淡而温柔,有种令人心安的力量。
杨佩瑶惴惴不安的心瞬间沉静下来,心头丝丝缕缕地蔓出想念的藤萝。
才只一天不见,原本她并没有特别的感觉,可看到他等着冷风里,看到他浅浅的笑,突然就觉得很想念他。
顾息澜拉开车门,待她坐好,塞给她一只手炉。
手炉里燃着炭,摸上去有种舒服的灼烫感。
杨佩瑶惬意地靠在车座上。
她昨晚睡得晚,早上醒得早,又刚吃饱饭,困意不自主地泛上来,接二连三打了好几个呵欠。
顾息澜问:“又没睡好?”
杨佩瑶懒洋洋地回答:“晚上背书背得晚。”
顾息澜瞥她一眼,“听说姚学义上课时候针对你,我今天找他谈谈?”
“不用,”杨佩瑶微阖双眼,低声嘟哝着,“我把课文背熟了,生字也写会了,课后题也预习过,我不信他还能挑出什么毛病?”
顾息澜笑问:“真背会了?你背一遍我听听。”
杨佩瑶本来懒得背,想起梦里临时忘字的情形,连忙从头到尾背一遍。
顾息澜道:“不知道对不对,听着挺通顺。”
“我都背过不下十次了,还能背错?”杨佩瑶朝他翻白眼,目光落在他握着方向盘修长有力的手指上,闷闷不乐地说:“我昨天还做噩梦了?”
顾息澜“嗯”一声,意示自己在听。
“梦见我爹拿皮带抽我,皮带上沾着血,说不许我跟你交往,还踢我胸口……一下子就醒了,再没睡着。”
顾息澜急打方向盘避开前边行人,在路边停下,侧过头直视着她,“瑶瑶,你想跟我交往吗?”
杨佩瑶困意顿消,抬眸回视过去。
他幽深的眼眸闪着光,犹如迷雾中的灯,温暖明亮,吸引着她不自主地想接近,想靠拢,想拥有那小小的光明。
想起看到他时,那种突如其来的安定的感觉,杨佩瑶听从自己内心的意愿,低声回答:“想”,紧接着重复遍,“我想和你交往。”
“瑶瑶,”顾息澜顿一下,飞快地抓过她的手,拢在掌心用力握住,旋即松开,再抬头,眸里隐约弥散着雾气,“瑶瑶,有我在呢,我会护着你,都督那边也交给我处理。信我,嗯?”
杨佩瑶点点头,“好”。
顾息澜长舒口气,坐直身体抬手拉汽车风门按钮,拉半天没反应,发现拉错了,又赶紧拉上风门按钮,又摁电气开关。
一通手忙脚乱,才发动汽车。
而耳根处又隐隐透出了绯色。
杨佩瑶不忍目睹,假装没看到,侧头瞧着窗外,却是忍不住抿了嘴笑。
顾息澜很快恢复镇定,转换话题问道:“昨天去了秦老师家?”
“嗯,跟邱奎和高敏君一起去的”,杨佩瑶笑着解释,“秦老师得了个千金,取名秦云舒,云卷云舒的意思,好听吧?”
“还行,”顾息澜淡淡道:“咱们下一代排辈是远字,我想好了,就用宁静致远取名,宁远、静远、致远,你觉得呢?”
杨佩瑶愕然,一时竟无言以对。
不得不说,有些人真的很会长远打算。
就好比邱奎,每年假期都会提前学习下学期的课本。
再像眼前这位,按顾夫人先前说的,他一直不曾有过女朋友,可人家早早就把孩子名取好了。
是不是……闲得没事干,才会考虑这么长远?
杨佩瑶避开孩子名字的问题,好奇地问:“会长,您昨天干什么了?”
顾息澜不假思索地回答:“上午去工厂,下午在商会跟几位董事议事,然后公断处有两桩案子裁决不下,一同商议了下。”
听起来还挺忙碌。
杨佩瑶再问:“那您今天干吗?”
“待会儿还是去工厂,下午约了交通银行的监事谈事情,庆元丰要开分号,过去露个面,再就是昨天那个案子,约了两家商号掌柜来调解……要不要我接你放学,一起吃晚饭?”
“不用,”杨佩瑶垂头丧气地拒绝,“我放学坐电车回家。”
她其实挺想和他在一起,可是出了杨佩珍的事情,太太肯定不愿意她放学不回家在外面闲逛,还有杨致重……
最近这段时间还是避开风头,老老实实地吧。
顾息澜思量会儿,“那后天,后天上午我到宝业图书等你,一起去南涪看看新机器,还有你让我带的牛仔裤也放在那里。”
后天是星期天,白天出门的话,家里不会那么担心。